陳與義《早行》宋山水詩鑒賞
陳與義
露侵駝褐曉寒輕,星斗闌干分外明。
寂寞小橋和夢過,稻田深處草蟲鳴。
第一句通過主人公的感覺寫“行”路之“早”。“露侵駝褐曉寒輕”中的“駝褐”,是一種用獸毛制成的上衣,露水不易濕透,看來是主人公為了防露特意穿上的,其上路之“早”可見。出發之時還沒有露,穿“駝褐”是為了防露; 而如今呢,“露侵駝褐”,以至于使他感到“曉寒” 了! 那么他已經“行”了很久,也是不言而喻的。
第二句,詩人不寫 “月” 而寫 “星斗”。“星斗闌干分外明”,這是頗有特征性的景象。月明則星稀,因為星光為月光所掩。“星斗闌干”,而且“分外明”,說明這是陰歷月終(即所謂“晦日”)的夜晚,壓根兒沒有月。此其一。第一句寫到“露侵駝褐”; 露,那是在下半夜晴朗無風的情況下才有的。晴朗無風而沒有月,“星斗” 自然就“闌干”、就“明”,其寫景之確切、細致,也值得肯定。此其二。更重要的還在于寫“明”是為了寫“暗”。在“黎明之前的黑暗”還未出現之時,滿天星斗是“明”的,但那只是一般的“明”,只是由于無月才顯得“明”。在“黎明之前的黑暗”出現之后,由于地面的景物比以前“分外”暗,所以天上的星斗也就被反襯得“分外” 明。詩人只寫了 “明” 的一個方面,但細心的讀者會從這一方面想象出與之反襯的另 一方面:“暗”。如果已經天亮、乃至大亮,星斗就不再“闌干”,也不再“明”,更不可能 “分外明” 了。
“寂寞小橋和夢過” 一句,可以說“立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第一句不訴諸視覺,寫早行之景,卻訴諸觸覺,寫寒意襲人,這是耐人尋味的。聯系第三句,這“味”也不難尋。過“小橋”還在做夢,說明主人公起得太“早”,覺未睡醒,一上馬就迷糊過去了,及至感到有點兒“寒”,才聳聳肩,醒了過來,原來身上濕漉漉的;一摸,露水已侵透了 “駝褐”。接下去,其心理活動是: “嗬! 已經走了這么久,天快亮了吧!”然而憑觸覺,是無法準確地判斷是否天亮的,自然要借助視覺。睜眼一看,大地一片幽暗; 抬頭看天,不是“長河漸落曉星沉” (李商隱《常娥》),而是“星斗闌干分外明”,離天亮還遠呢! 于是又合上惺忪睡眼,進入夢鄉。既進入夢鄉,又怎么知道在過橋呢?就因為他騎著馬。馬蹄踏在橋板上發出的響聲驚動了他,意識到在過橋,于是略開睡眼,看見橋是個“小”橋,橋外是“稻”田,又朦朦朧朧,進入半睡眠狀態。
第一句寫觸覺,第二句寫視覺,三、四兩句,則視覺、觸覺、聽覺并寫。先聽見蹄聲響亮,才略開睡眼; “小”橋和“稻”田,當然是看見的。正象從響亮的馬蹄聲意識到過“橋”一樣,“草蟲”的鳴聲不在橋邊,而在“稻田深處”,也是從聽覺判斷出來的。
寫早行的詩,古已有之。但如李嶠的《早發苦竹館》、王觀的《早行》、溫庭筠的《商山早行》等等,寫“早行”過程,都寫到天亮以后,客觀景物的可見度越來越大,因而主要訴之于視覺,寫景較多。“早霞稍霏霏”,“村店煙火動”,“枳花明驛墻”等等,都是有形有色,明晰可見的視覺形象。這首七絕寫“早行”過程,卻截止于天亮之前,而天上又沒有月,地面上的景物,其可見度始終有限。因此,只有“星斗闌干分外明”一句寫視覺形象。“小橋”、“稻田”,雖然來自視覺,但這只是近景,又只看出橋是“小”橋、“田”是“稻”田而已; 所以只提了 一下,未作形象的描繪。其他,全訴諸觸覺和聽覺。這首詩的最突出的藝術特色,就表現在詩人通過主人公的觸覺、視覺和聽覺的交替與綜合,描繪了 一幅獨特的“早行”(甚至可以說是夜行)圖。讀者通過“通感” 與想象,主人公在馬上搖晃,時醒時睡,時而睜眼看地,時而仰首看天,以及涼露濕衣,蟲聲入夢等一系列微妙的神態變化,都宛然在目;天上地下或明或暗,或喧或寂,或動或靜的一切景物特征,也一一展現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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