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晚泊潯陽望廬山》唐山水詩鑒賞
孟浩然
掛席幾千里,名山都未逢。
泊舟潯陽郭,始見香爐峰。
嘗讀遠公傳,永懷塵外蹤。
東林精舍近,日暮空聞鐘。
這首詩,題亦作《晚泊潯陽望香爐峰》,約為開元二十一年(733),浩然吳越漫游后還歸襄陽,途經九江時所作。
開頭兩句,先以大筆揮灑,畫出萬里長江揚帆(掛席)遠航的闊大之景,后寫幾千里名山未逢的郁郁心情。這自然是一路航行一路尋覓之后的感慨,有一種對名山急欲見而不得的惆悵和失望。所以詩中說的 “幾千里”“都未逢”,看似平淡,實為沉重。只有著力突出數千里不得一見的急切心情,后面始見香爐峰的喜悅和興奮才能展現出來,而且愈是所盼急切就愈能表現出 “始見”的歡愉。杜甫《登岳陽樓》所寫的:“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是久欲一見而夙愿終償的喜悅,孟浩然這里所寫的是盼而不得的惆悵和終得一見的快慰,心理活動多了一道曲折,詩的意蘊添了一個層次。由于首聯突出了盼見名山的心情,頷聯寫潯陽(今江西九江市)泊舟始見香爐峰,也就無須多用筆墨,只用 “始見” 二字便足以見出其歡愉的心情和凝目眺望的神情。
接下去,照一般寫法應描寫香爐峰之美或寫出 “始見”的第一印象,可是詩人卻舍景而取人,寫出 “嘗讀遠公傳,永懷塵外蹤。”“遠公”,指東晉高僧慧遠,其初欲往羅浮建寺,弘揚佛法,“及屆潯陽,見廬峰清靜,足以息心”,遂卓錫廬山,主持東林寺(即東林精舍),創白蓮社,同修凈土之業,在山三十余年,為凈土宗初祖。孟浩然并非佛教徒,而是出身于“世重儒風”之家,自稱為大儒孟子的后代。然而,他生性雅愛山水,追慕高隱,以為“儒道(佛)雖異門,云林頗同調”,所以盡管不曾皈依佛門,志趣上卻有許多共同點。況且,古代詩人素有“山以賢稱,境緣人重”的傳統心理,見山而思人是很自然的。正因為這些緣故,孟浩然始見香爐峰便喚起他的記憶,聯想到一代名僧慧遠,借以抒發對超然塵外生活的企羨和向往。同時,他的“永懷塵外蹤”還包含著考場落榜之后解脫心靈愁苦的渴望。但這一切在詩里都被悄悄地隱去了,只留下高蹈塵外的心音。
這首詩,以意境論之,最要妙處是在最后兩句:“東林精舍近,日暮空聞鐘。”詩人在潯陽江上遙望廬山,緬懷前賢,山在景在,可是物是而人非,這使他不能不感到無限悵惘。此刻,在暮色蒼茫中,又驀然傳來東林鐘聲,撞擊著他的心靈,產生強烈的震蕩,心境倍加凄涼。因為它進一步加深了物是人非之感,鐘聲可聞,而古人已逝,故而曰“空聞鐘”。“空聞” 與上句的“永懷”也有內在的情感聯系,所懷愈深,則空聞失落之感愈甚,再加上“日暮”的色調,可以想見詩人此時的悵惘比“名山都未逢”更為深重了。然而慣于將感情淡化的詩人,始終不肯重說、明說,只是輕描淡寫,給人以沖和淡遠之感。另一方面,這最后兩句寫東林景近卻暖而不見,鐘聲在耳卻又空聞,極富清虛之感。那東林鐘聲回蕩在夕陽落照的廬山群峰之中和潯陽江上,傳向宇宙深處,這又是一片空靈。沈德潛曾評論說:“已近遠公精舍,而但聞鐘聲,寫‘望’字意,悠然神遠。”
這首詩,重在寫意,以情帶景,借形寫神,故而但覺靈氣往來,“自然高遠”,一片神行。全篇由 “未逢”、“始見”、“永懷”、“空聞”描述出一條內心活動的軌跡,尤其“空”字運用極妙,傳神寫意,情韻俱到。葛立方《韻語陽秋》說王維深愛此詩,曾將其題于所作浩然畫像上。王士禎《帶經堂詩話》更推崇為最具神韻的逸品,以為“詩至此,色相俱空,政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雖未必允當,亦可見其影響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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