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將赴荊南寄別李劍州》精選經(jīng)典唐詩鑒賞
杜甫
使君高義驅(qū)今古,寥落三年坐劍州。
但見文翁能化俗,焉知李廣未封侯。
路經(jīng)滟澦雙蓬鬢,天入滄浪一釣舟。
戎馬相逢更何日?春風(fēng)回首仲宣樓。
杜甫七律高出于盛唐其他名家之上,而成為這一詩體百代不祧之宗,乃在于此。從這詩,便可窺見其一斑。
詩的前半篇寫李,熱情地歌頌了他“能化俗”的政績,為他的“未封侯”而鳴不平。然而這不平乃是詩人有感而發(fā)的;就李本人來說,他勤勤懇懇替朝廷辦事,哪里計(jì)較個人宦途的升沉得失呢?詩從“高義”和“寥落”生發(fā)出這兩層意思,從而見出李思想境界之高,使人對他那沉淪州郡的坎坷遭遇,更加為之惋惜。“文翁”和“李廣”,用的是兩個典故。詩歌中的用典,是借古喻今的一種類比手法;既然是類比,自然要比得貼切,富有啟發(fā)性和暗示作用,這是用典的基本要求。可是詩人的能事,并不僅僅停留在這基本要求上,文翁的政績流傳蜀中,用以比擬李之官劍州刺史;未封侯的李廣,則和李同姓。“文翁能化俗,李廣未封侯”,典故是用得非常貼切的,然而也僅僅貼切而已。在“文翁能化俗”的上面加上個“但見”,在“李廣未封侯”的上面加上個“焉知”,“但見”和“焉知”,一呼一應(yīng),一開一闔,運(yùn)之以動蕩之筆,精神頓出,有如畫龍點(diǎn)睛,立即破壁飛去。不僅如此,在歷史上,李廣對自己屢立戰(zhàn)功而未能封侯,是時刻耿耿于懷、終身引為恨事的。這里卻推開來,說“焉知李廣未封侯”,這就在用典的同時,注入了新的意義,改造了典故,從而提高了詩的思想性。就語言藝術(shù)來說,從這種地方,我們可以看出杜甫是怎樣把七言歌行中縱橫揮斥的筆意,創(chuàng)造性地運(yùn)用、融化于律體之中。杜甫歌行里,像“但覺高歌有鬼神,焉知餓死填溝壑” (《醉時歌》)之類的句子,和這不正是波瀾莫二嗎?
下半篇敘身世之感,離別之情,境界更大,感慨更深。詩人完全從空際著筆,寫的是意想中的自己“將赴荊南”的情景。
“路經(jīng)滟滪”,見瞿塘風(fēng)濤之險惡; “天入滄浪”,見江漢煙波之浩淼。這是他赴荊南途中所經(jīng)之地。在這里,詩人并未訴說其遲暮飄零之感,而是以“一釣舟”和“滄浪”、“雙蓬鬢”和“滟滪”相對照,構(gòu)成鮮明的形象,展示出一幅扁舟出峽圖。倘若說,這是詩中之畫,那么借用杜甫自己的另外兩句詩“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登岳陽樓》)來說明這幅畫的畫意,是頗為確切的了。
到了荊南以后又將怎樣呢?尾聯(lián)用“仲宣樓”輕輕點(diǎn)出。詩人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所處的時代和命運(yùn),即使到了那里,也還不是和當(dāng)年避難荊州的王粲一樣,仍然作客依人,找不到個歸宿之地。而在此時,回望蜀中,懷念故人,想到兵戈阻隔,相見無期,那就會更加四顧蒼茫,百端交集了。
全詩由李寫到自己,再由自己的離別之情,一筆兜回到李,脈絡(luò)貫通,而起結(jié)轉(zhuǎn)折,關(guān)合無痕。杜甫這類的詩,往往劈空而來,一起既挺拔而又沉重,有籠罩全篇的氣勢。寫到第四句,似乎詩人要說的話都已說完。可是到了五六兩句,忽然又轉(zhuǎn)換一個新的意思,開出一個新的境界,噴薄出更為洶涌、更為壯闊的波瀾。然而它又不是一瀉無余;收束處,總是蕩漾縈回,和篇首遙相照應(yīng),顯得氣固神定,而情韻不匱,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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