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朱彝尊·酬洪昇》原文賞析
金臺酒座擘紅箋,云散星離又十年。海內詩家洪玉父,禁中樂府柳屯田。梧桐夜雨詞凄絕,薏苡明珠謗偶然。白發相逢豈容易?津頭且纜下河船。
以《長生殿》揚譽天下的洪昇,在康熙二十八年 (1689)被控演唱《長生殿》于佟太后喪服之期,屬對“國恤”大不敬,于是入刑部獄。獄決,洪昇革去國子監太學生籍。他悲憤郁結,借游山間佛以排解心境,到次年春友人勸歸,又恐為父母不容,故一再拖延,至康熙三十年春始只身南歸。在京滯留期間,正值朱彝尊謫官冷居之際,洪昇曾有詩贈朱,頻有交往,所謂同病相憐也。事隔十年,到康熙四十年 (1701),朱彝尊從嘉興來游杭州,與洪昇重遇,此時洪氏年五十七歲,而朱氏則已七十三歲了。這首《酬洪昇》七律慰洪氏詩即作于是時。次年,朱又為洪作《長生殿序》,再過二年的農歷六月初一日,洪昇即酒后墮水于烏鎮,終年六十歲。
朱彝尊酬贈洪昇的這首詩,是在洪氏貧病潦倒之際的慰勉之作,對洪昇的才情高度贊賞,而又深為其坎坷際遇嗟嘆不平。起句是敘舊誼,“金臺酒座擘紅箋”的“金臺”即指北京,紅箋則是詩箋的代稱。次句“云散星離又十年”是感喟人生易老,流光逝水,轉瞬別已十年。這與尾聯的“白發相逢豈容易”云云貫連一氣,一個“又”字,一個“豈”字,脈絡相承,情思一泓互通。
頷聯的“洪玉父”、“柳屯田”是巧對,上句緊切其姓,以宋代江西詩派著名詩人洪炎(字玉父)相擬洪昇,譽其詩才。又以北宋大詞人柳永的精通詞曲樂章來比對《長生殿》的作者。《長生殿》正因演于禁城而洪昇遭禍,現在朱彝尊偏偏以“禁中樂府”四字相冠,不能說沒有特定含意。特別是當年柳三變因詞曲遭斥,那是取貼合洪昇的際遇了。所以說是巧對。據文獻,朱彝尊最擅舉古人作對,年十五時就一連串地對了數十聯人名對,深為華亭名士王廷宰(鹿柴)所贊嘆。如“顧野王對沈田子,鄭虎臣對沈麟士”等等。但那還只是一種文字游戲式的對子,此詩中巧對則意深而切,老辣已極了。
頸聯“梧桐夜雨”句是用《長生殿》之一折情節,既贊洪氏構劇之才,又以戲情的凄苦氛圍暗示作者現今所處心境;而對句“薏苡明珠”之謗,則取《后漢書·馬援傳》馬援被誣指為盜取明珠,其實攜歸的只是薏苡(薏米)之典故,表示洪昇被謗同樣的荒唐。問題需細究的是“偶然”一詞。此實冷噱之詞,別有寄諷。洪昇的被控革去國子監學籍(太學生籍是可以進身捐官的),實在是當時統治集團中北南二黨的犧牲品,是明珠(位居大學士)黨人借題發揮以打擊“南黨”的舉動,洪昇與“南黨”中人多交往,故殃及了魚池。所以,說“偶然”,其實不偶然。由此一想,“梧桐夜雨詞凄絕”的哀楊貴妃的被遷怒禍及,成為某種犧牲亦屬此類。朱彝尊著力表現這一點,也非偶然,因為他自己其實也是南北黨爭的殃及人,他的被革職歸里在性質上與洪昇遭際正同。
這種詩的筆法,可稱為綿里藏針,是一種呈繭裹形態的寄意法。在看似信手拈來,無非酬應對方而稍切合對象的一串意象里,實際上注入有作者的匠心,是精警之句,別有深意的。必須剝繭抽絲,理其頭緒,始得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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