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
初聞?wù)餮阋褵o蟬,百尺樓南水接天。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
以“霜月”為題,提示讀者這首絕句主要是寫霜和月的。可是前兩句卻先點出節(jié)令、地點,以作烘托,并逐步顯現(xiàn)出霜和月之外的其他景物。“初聞?wù)餮阋褵o蟬”,“初聞”指初冬時節(jié),這時大雁從遠(yuǎn)方飛來,嘹亮地叫著,而不久前還不時地聽到的衰蟬的鳴聲已沒有了。有雁是實,無蟬是虛。這一有一無,正好形象地點明初冬深秋季節(jié)。這是詩,不能象散文里“時維九月,序?qū)偃铩?王勃《滕王閣序》)那樣寫;這是近體詩,也不宜象古體詩“皇帝二載秋,閏八月初吉”(杜甫《北征》)那樣寫。“百尺樓南水接天”指出地點——廣闊無際的水邊高樓。《晉書·樂志》: “淮南王,自言尊,百尺高樓與天連。”“百尺樓”是歷來形容高樓的習(xí)慣寫法。建筑物多數(shù)南向,詩意是說登樓眺望,看到的是一片浩渺的煙波。“南”一作“臺”。這兩句中已逐步帶出一些景物:雁聲、高樓和廣闊的水面。
后兩句才從正面來寫霜月。詩人沒有對霜和月進行描繪,而是運用典故,把它們具象化。“青女”青霄玉女,司霜之神;素娥,即嫦娥。南朝宋謝莊《月賦》有“集素娥于后庭”之句,霜和月成為青女和素娥兩位神女,并且想象著她們在爭妍斗艷,即“斗嬋娟”。值得注意的是,她們都耐得住寒冷,各顯英姿。詩人已不僅在作客觀的描寫,而是對她們耐冷的堅強精神和品格,予以高度贊揚了。
綜觀全詩,它以霜、月為中心,輔以高樓、遠(yuǎn)水、雁聲,組合成了一幅寒夜景物畫。這畫是夠迷人的。但這還只及于詩的表面,理解到此為止,還沒有進入詩的意境深處。因為詩中有一個沒有出現(xiàn)的人物,詩中所寫的這些景物是人感受出來的。因此,我們可以想象,一位深夜未眠的高士,身倚高樓,仰觀皓月,平眺遠(yuǎn)水,俯瞰遍地霜華,耳聞雁聲,冥思遐想,在逼人的寒氣中,他好象看到青女、素娥這兩位女神在那里互斗嬋娟。他贊揚她們堅強耐冷,正說明他自己也具有這樣堅強的意志。這個人物形象實具有普遍的典型意義,當(dāng)然也包含詩人自己在內(nèi)。馮浩《玉溪生詩箋注》說這首詩寫“艷情”,顯然是不恰當(dāng)?shù)摹?/p>
這首詩在寫作上虛實相生,相輔相成,頗堪尋味。首句聞雁是實,無蟬是虛。前兩句寫時令、地點是實,后兩句寫主題霜月,則虛幻地用象征手法,著重寫兩位女神的精神品格。從兩位女神來說,實寫了她們的“斗嬋娟”,而對其堅強品格,只用“耐冷”二字,虛點一筆,即行收住。再看通篇寫寒夜景色,又可說都是實寫,而賞玩景色的、高標(biāo)絕俗的景中人,卻全在詩外,細(xì)心的讀者自可向詩人未曾著筆的虛空處,想象得之。這是寫作絕句的一種上乘手法。
五七字絕句最少而最難工,雖作者亦難得四句全好者,晚唐人與介甫最工于此。如李義山之“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皆佳句也。(楊萬里《誠齋詩話》)
唐李義山《霜月》絕句: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本朝石曼卿云: “素娥青女元無匹,霜月亭亭各自愁。”意相反而句皆工。( 〔宋〕周必大《二老堂詩話》)
從無伴中說出有伴來,如此伴侶,煞是難得。(姚培謙《李義山詩集箋注》卷十四)
何焯:第二句先虛寫霜月之光,最接得妙。紀(jì)昀:次句極寫搖落高寒之意,則人不耐冷可知。妙不說破,只從對面映襯之。(沈厚塽《李義山詩集輯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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