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高閣臨江渚,珮玉鳴鸞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
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 檻外長江空自流。
古人多喜愛以亭臺樓閣為歌詠對象,借物言情,或抒發抱負,或寄寓悲憤,給后世留下不少名篇?!峨蹰w詩》即為其中之一。
唐高宗上元二年(675)九月九日,洪州(治所在今江西南昌)都督閻伯嶼在修葺一新的滕王閣上大宴賓客。王勃往省父親,途經南昌,也被邀入宴。他即席揮毫,頃刻寫成《滕王閣序》,滿座賓客為之驚嘆?!峨蹰w序》末附有這首詩。前者是著名的駢體文,這是對前者的概括。
首句緊扣滕王閣這一審美對象,描繪它矗立贛江邊踞高臨下的空間態勢,給讀者造成一種崇高莊嚴的印象。滕王閣故址在今江西省新建縣西章江門上,下臨贛江,系唐高祖李淵之子滕王李元嬰任洪州都督時所建。詩人睹閣觀景觸發詩情,遙想昔時盛況,而今日人去閣空,繁華消失,不免興起物是人非光陰易逝的感慨。首句為全詩情緒的起伏跌宕,定下了基調。詩人作此“曲詞”,亦是自己心靈的折射,抒發了自己當年被逐出王府的難言之苦。珮玉,是古人佩帶在腰間的玉飾;鸞,指刻有鸞鳥形的鈴鐺。加一個“罷”字,把歌舞熱鬧場面一筆勾盡。
第二聯在線索上與首聯相銜接,寫眼前之景,是對首聯的推進,愈益顯得人事遽變的悲哀。這兩句對仗工整,“畫棟”對“珠簾”,“云”對“雨”,“朝”對“暮”,“飛”對“卷”,“南”對“西”,成了境界的立體多棱感,提供更多的審美信息。
第三聯是對第二聯意境的延伸和深化,既說人事變遷之速,也嘆韶華易逝;其中既有閣的創建者滕王李元嬰,也有詩人自己?!奥稍娨幪幋虻猛?,又要處處跳得起”,“手寫此聯,眼注彼聯”(劉載熙《藝概·詩概》),王勃在這方面頗具功力。此聯的“閑云”與頷聯的“南浦云”相照應,“潭影”又與首聯“臨江”相接?!叭沼朴啤笔钦f天空中自由自在的白云倒映在潭水中,悠悠然。接著說,“物換星移幾度秋”,言人生易老,而景色依然。
尾聯自問自答,抒發《滕王閣序》里已表述的安貧知命思想: “天高地回,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帝子”指滕王李元嬰; “長江”指贛江,長是形容詞。詩人睹物生情,問“閣中帝子今何在?”答曰: “檻外長江空自流”。詩人不作正面回答,而用隱語來回答,這種藝術手腕,正如現代電影藝術中慣用的“空鏡頭”一樣,讓人通過實景去體味,卻更能使人領會其中真意,獲得更好的藝術效果。在詩的結尾采用這種含蓄手法,在唐代近體詩中王勃可說是最先嘗試的一人。
有人說這首詩的思想傾向消極,其實不盡然。對此應作全面考察,如結合《滕王閣序》來讀,可見這首詩的思想的來龍去脈?!缎颉分姓f:“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失,桑榆非晚。孟嘗高潔,空余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其實,他在逐出王府之后,悲憤,卻并未失去進取之心。詩文結合起來讀,就可以更明白了。
勃為文先磨墨數升,引被覆面而臥,忽起書之,初不加點,時謂“腹稿”?!峨蹰w記》“落霞孤鶩”之語,至今稱之。其詩甚多,如“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薄渡纤取吩疲?“綠齊山葉滿,紅曳片芝銷?!薄毒湃铡吩疲?“蘭氣添新酌,花香染別衣?!庇帧对侊L》云: “肅肅涼景生,加我林壑情。驅煙入洞戶,卷霧出山楹。去來固無跡,動息如有情。日落山水靜,為君起松聲。”最有余味,真天才也。( 〔宋〕計有功《唐詩紀事》卷七)
王勃《滕王閣》,衛萬《吳宮怨》,自是初唐短歌,婉麗和平,極可師法。中、盛繼作頗多,第八句為章,平仄相半,軌轍一定,毫不可逾,殆近似歌行中律體矣。(胡應麟《詩藪》內編卷三)
王勃《滕王閣詩》,直是譏刺閻都督,“畫棟”以下,皆言富貴之不久長也。今閣上有帖子是“畫棟”二句,卻是寫景,有繁華氣象,詩未必如是也。(〔清〕吳喬《圍爐詩話》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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