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應物
今朝郡齋冷,忽念山中客。
澗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
欲持一瓢酒,遠慰風雨夕。
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
一個秋日的早晨,涼氣四襲,詩人由己及人,想到山中的朋友,于是打算攜酒去慰問他,但又擔心朋友不在,詩人在詩中暗示給我們的心靈軌跡大致如此。但因所念之朋友為避世山中的道士,這樣就與一般的念友、訪友之作稍稍殊致了。
首聯起句極為平實自然。獨坐郡齋之中,覺涼意難耐,于是忽然想到遠山深處的涼氣就更為逼人了,想到久居山中的朋友,不知他此刻情況如何??羁畹纴?,全不費力,但又使人感到情深意切。頷聯緊承首聯而下,從“念”字落筆,但不正面寫自己如何念,而擬想山中客的行跡,手法與杜甫《月夜》相似,均是以客位寫主位,不言念而念在其中。山中客的行跡可擬想者甚多,詩人挑出束荊薪與煮白石兩點來寫,于不經意中見出用心之細微。這樣一則可以與題中“道士”相切,點明山中客的身份;二則說明山中客的行蹤之不定,為尾聯“何處尋行跡”打下伏筆。既念之則必要慰之,從此落想便又很自然地引出持酒遠慰的頸聯。不言一杯而言一瓢,因后者是自然真樸之物,這就與所慰者道士的身份極為協調。遠慰之物亦本可不拘,詩人挑出酒來,則又使此遠慰多了一點瀟灑散淡的風致。至此已由念及慰,如何慰呢?如果接寫與山中客如何歡愉相浹,投契無間的情景,則詩題所著“寄”字不免落空,于是詩人以頷聯所述為依據,料想山中客的行跡飄搖不定,加之秋日的空山滿是落葉,行跡難覓。作者寫此詩,本來只是表露其對山中道士的憶念之情,意到即止,似一潭秋水,泠然而清。因此被人稱為“化工之筆”,是韋詩中的名篇。
全詩前三聯純用賦體,平實敘來,毫不用力,然非情意深篤而又心氣平和者莫能為。尾聯忽用興體,以滿山落葉入畫,使全詩頓生遠韻,極迷離恍惚之致,令人興發難止。
韋蘇州詩: “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睎|坡用其韻曰: “寄語庵中人,飛空本無跡。”此非才不逮,蓋絕唱不當和也。(許《彥周詩話》)
韋應物在滁州,以酒寄全椒山中道士,作詩云云,其為高妙超詣,固不容夸說,而結尾兩句,非復言語思索可到。(洪邁《容齋隨筆》)
此等詩,妙處在工拙之外。(鐘評) (鐘惺 譚元春《詩歸》卷二十六)
《寄全椒山中道士》一作,東坡刻意學之而終不似。蓋東坡用力,韋公不用力;東坡尚意,韋公不尚意,微妙之詣也。(施補華《峴傭說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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