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適·送李侍御赴安西》原文與賞析

高適

行子對飛蓬，金鞭指鐵驄。

功名萬里外，心事一杯中。

虜障燕支北，秦城太白東。

離魂莫惆悵，看取寶刀雄！

這是一首被后人譽為“盛唐五言律第一”的律詩。高適集中，古詩居多，律詩較少，因律詩束縛較多，不易表達自由奔放的豪情。不過，因酬唱送別，大都采用律詩的形式，故不能不作。但對于一個大詩人，豈能為此所囿?于是著處生春，寫得與古詩有異曲同工之妙。

李侍御，名未詳。安西，即安西都護府，治所在今新疆庫車縣。此詩為送友人從軍塞外而作，其中強烈反映了立功異域的戰斗激情，樂觀豪邁的昂揚意緒。縱橫捭闔，氣沖霄漢，讀之如聞壯士長嘯于山巔，撼人心魄。

首聯“行子對飛蓬，金鞭指鐵驄”，緊扣題意，寫李侍御即將跨馬遠征。以“飛蓬”喻“行子”，雖為傳統筆法，但“飛蓬遇飄風而行千里” (《商君書·禁使》)的形象，自然使人聯想到“行子”身影的輕疾，可謂形神畢現。“鐵驄”為青黑色相雜的馬，本已矯健迅疾，再加上主人揮鞭，自然是凌厲如飛了。而且各用一“金”、“鐵”來修飾“鞭”和“驄”，給人以堅強的力度。故一發端，就韻味飄逸又頗孕頓挫之力，使“行子”輕捷如飛，意氣昂揚的襲人英風直撲人面。

頷聯“功名萬里外，心事一杯中”，緊承上聯送別之意。友人遠征“萬里”，乃為求取“功名”，為友人著想，自當鼓勵，故不得挽留。臨別之際，萬千“心事”，一言難盡，全寄托在“一杯”別酒之中。此聯極盡縱橫捭闔之能事。先從“萬里外”一筆推開，展示出巨大的空間，表現出李侍御豪邁的激情，飛動的氣勢。但緊接著一筆收勒，回到別筵。這“一杯”中包含了哪些“心事”?詩人沒有明寫，但不難推測，它包含著深摯的惜別，“萬里”征途的擔心;前程珍重的祝愿; “功名”早立的期望等等，感情極為深沉厚重。一開一闔之際，極富抑揚頓挫之力。

頸聯“虜障燕支北，秦城太白東”。“虜障”，即今碉堡之類的防御工事。“燕支”，山名，在今甘肅山丹縣東南，此代指安西，“太白東”，指秦嶺太白峰以東的長安。這一聯再一筆宕開，境界進一步擴大。安西長安，相距萬里，關山阻隔，歸路茫茫，在地域廣闊的畫面，濃墨重彩的勾勒，既是寫景，更是托情。因為沒有如此巨大的空間，就不足以容納詩人那深廣友情;那“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豪爽情懷。故尾聯繼“離魂莫惆悵”的殷切勸慰之后，奇峰突起，以“看取寶刀雄”的放聲高唱，把激昂壯別，立功異域的雄心壯志，如鷹擊長空般地噴射出來，具有驚心動魄的藝術力量。

這首送別詩最動人的地方，是流貫于詩中的雄壯豪放之情，處處為志士壯行，為友人增氣!于大開大闔，縱橫馳騁之中，極盡波瀾起伏，一氣舒卷之致。同時，詩人以意驅象，既有“飛蓬”、“鐵驄”的形象描繪，又有廣袤萬里的空間展示，這些超邁遒勁、雄渾闊大的形象，不僅體現了高適感情的豪壯，同時也煥發出昂揚開展的盛唐時代精神。

響亮警拔的聲調，高亢有力的節奏，進一步增強了詩歌的力度和氣勢。漢語言文字歷來就有平上去入的不同聲調，所謂“平聲哀而安，上聲厲而舉，去聲清而遠，入聲直而促” (唐《元和韻譜》)，說明了它們的不同特點。高適在詩中善于用四聲組成抑揚亢墮的聲調韻律，使詩歌顯得聲情并茂。如五言的煉字煉意，一般在第三字，為了突出這個中心，此詩在可平可仄的第三字統統用了強勁有力的仄聲字。如第一聯中“對”、“指”兩字，在意義上不但屬對精切，聲調上也去、上相對，顯得抑揚有致。第三句中“萬里外”三字連用去、上、去三個仄聲，由于音節響亮震徹，從而有力地突出了主人公奮身萬里疆場的雄心。特別是最后一聯，“莫惆悵”三字，以“清而遠”的去聲煞尾，使節奏顯得平緩委婉，情深動人。但對句“看取寶刀雄”卻以金戈鐵馬，揮刀奮擊的豪壯軍旅生活，鼓勵友人昂揚奮發地踏上征途，盡掃愁緒。在聲調上，第三字用一上聲“寶”字，最響亮有力，和后面既是寫刀，又是寫人的“雄”字相連，使詩句力重千鈞，具有斬釘截鐵之勢。再加上全詩一律押易于表達樂觀開朗情緒的東韻，它和前面的中心音節相配合，使全詩神采飛動，音調鏗鏘，讀之如“長空擊鼓”。

明許學夷在其《詩源辯體》一書中曾說： “嘗欲以高達夫 ‘行子對飛蓬’為盛唐五言律第一，而‘對飛蓬’三字，殊氣餒不稱，欲改作‘去從戎’，庶為全作。”許氏欲以此詩為“盛唐五言律第一”，此篇足以當之。但若以“去從戎”易“對飛蓬”三字，雖然在聲調上都差不多，屬去聲和上平聲。但在表達詩人豪蕩縱逸的激情上，在聲調的“飛沉”上，那顯然就大為遜色了。正因全詩有一種雄渾壯闊的音樂美，故當胡震亨把此詩與李白的《江夏別宋之悌》相比，認為： “太白‘人分千里外，興在一杯中’，達夫‘功名萬里外，心事一杯中’，似皆從庾抱之‘愁生萬里外，恨起一杯中’來，而達夫較厚，太白較逸，并未易軒輊” (《唐音癸簽》卷十一)時，卻遭到趙宦光的反駁，認為這兩首詩相比： “如武夫之對韻士，而胡元瑞云‘二詩甚類’，予謂字面則同，句意懸絕” (見王琦《李太白全集》卷三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