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蘇臺覽古》原文與賞析

李白

舊苑荒臺楊柳新，菱歌清唱不勝春。

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里人。

蘇臺，即姑蘇臺。相傳是吳王夫差特意擴建來和西施嬉戲作樂為長夜之飲的地方。李白為此寫過一首《烏棲曲》，詩中有云： “姑蘇臺上烏棲時，吳王宮里醉西施。”賀知章初讀其詩，嘆賞苦吟曰： “此詩可以泣鬼神矣!”這首絕詩取材與之相同，但是在情感體驗的表達方式和藝術(shù)技巧的處理上，卻呈現(xiàn)出另一種韻味，同樣是一首可以泣鬼神的絕唱。

興由“蘇臺覽古”而起，則今日所見之苑囿臺榭，已非昔日之苑囿臺榭;今日苑囿臺榭的楊柳青青，無邊春色，不僅令人想起它曾有過的繁華，更令人想起它曾經(jīng)歷過的落寞。起句的“舊苑荒臺”，以極衰颯之景象，逗引起極感傷的心境;而“楊柳新”，又以極清麗的物色，逗引起極愉悅的興會。前者包含著屬于歷史的巨大傷痛，讓人情不自禁地去作深沉的反省;后者又顯示出大自然無私無盡的賜予，召喚著人們?nèi)プ非蟆⑷ハ硎堋⒓皶r行樂。種種錯綜復(fù)雜的情感體驗，一下子在詩人的心中糾結(jié)在一塊兒了。第二句，繼續(xù)對這種情感體驗作進一步烘托。由柳岸湖中傳來一曲曲悠揚悅耳，和媚心腸的江南小調(diào)，更為這人世間不盡的春花春月增添了無限的春情春意。不勝，猶不盡。“不勝春”三字，似乎把人們的歡樂推向了極致。但此時此刻，正是這些歌聲，又總是勾引起詩人由于對歷史的回憶帶來的無限悵惘：昔日的春柳春花，吳王的驕奢，西子的明艷，以及他們花前月下的歌舞追歡，館娃宮中的長夜之飲，都不斷在詩人的腦海中盤旋浮動，使詩人躁動不安。由此，逼出了三四兩句。這是經(jīng)由“舊苑荒臺”逗引起的情感體驗的進一步升華。人間沒有不散的筵席，物是人非、江山依舊，昔日蘇臺堂皇富麗，歌舞升平，今天只有那斜掛在西江之上的一輪明月可以作證了。這兩句景色凄清，情感古今，以含蓄不盡的言外之意，味外之旨，使讀者的情感體驗產(chǎn)生了新的飛躍。這里，永恒的西江明月和薄命的宮中美人，作為一組具有特殊象征意義的語境，旨意遙深，感人肺腑!

說這首詩為讀者指出一切封建君王的榮華富貴只是暫時的現(xiàn)象，自然不錯。但是，這首詩帶給讀者的情感體驗，似乎還不止于此。它所表述的不僅有古今盛衰的歷史喟嘆，而且有執(zhí)著強烈的生命意識。因為，人是作為與歷史、自然、社會、宇宙獨立的個體而存在，作為萬物之靈的人，總是在不斷追求著自由自在，追求著超越解脫。但是，這種渴望與追求又常常難以實現(xiàn)，人也就常常難免陷入一種痛苦絕望的境地。古今賢愚，莫不如此，英雄美人，無一例外。樂極生悲，禍福相倚，成功伴著失敗，生命的盡頭是死亡。李白在游姑蘇臺時之所以情橫古今，面對著眼前興致勃勃的游人，想到了古代的吳王與西子，不能不有一種“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古”的無限感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