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耶溪泛舟》原文與賞析
孟浩然
落景余清輝,輕橈弄溪渚。
澄明愛水物,臨泛何容與。
白首垂釣翁,新妝浣紗女。
相看似相識,脈脈不得語。
耶溪,即若耶溪,在今浙江紹興南若耶山下。這一帶是古代著名的風(fēng)景區(qū),《水經(jīng)注》謂: “水至清,照眾山倒影,窺之如畫。”又名浣紗溪,相傳春秋時越國美女西施曾在此浣紗。此地秀異的山水吸引了古代許多騷人墨客,紀(jì)游佳作甚多,浩然此作是較有特色的一篇。詩作于“久滯越中”時。
也許若耶溪傍晚時天光水色最美,故歷來的詩多寫晚景,此詩亦然。“落景余清輝,輕橈弄溪渚。”日落之后光線漸弱,天色顯得分外清爽、柔和,此時泛舟會叫人感到心曠神怡。詩人輕輕地劃著槳,徜徉于溪水中,生怕驚擾了這里的安謐,擊碎了這一溪清碧。“輕”、“弄”二字甚富情態(tài)。“澄明愛水物,臨泛何容與。”上面寫天光,這里又寫水影了。“澄明”與“清輝”相映,真是“表里俱澄澈”了。“水物”,所指甚廣。魚、草、沙、石,一一畢現(xiàn),舟行其上,易叫人產(chǎn)生憑虛御風(fēng)、飄飄欲仙的幻覺。愈“愛”愈專注于“水物”,這種幻覺也就愈強(qiáng)。“容與”,快適自得貌,前面著一“何”字,顯示了他此時的興奮。這四句寫泛舟,突出地寫了自我感覺的快適。
“白首垂釣翁,新妝浣紗女。”這里寫所見了,見到的是“垂釣翁”、“浣紗女”,他們各事其事,顯得那么恬靜,與這里的整體氣氛很是協(xié)調(diào),那“白首”、那“新妝”,在綠水的襯托下,形象又那么鮮明,那么引人注目,詩人于是又生發(fā)出許多想象來:嚴(yán)子陵是否曾垂釣于這一帶?西子不是就在這條溪水中浣過紗嗎?這里的山水真美啊,這里的生活真叫人羨慕啊。作者的情感態(tài)度還有可能更多地傾注于“新妝浣紗女”:自古越中多麗人,這里的女子多美啊。“新妝”是作者的一個“主觀鏡頭”。差不多同時,李白也漫游在這一帶,就曾寫了六七篇贊嘆“耶溪女”的詩,其中一首道: “鏡湖水如月,耶溪女如雪。新妝蕩新波,光景兩奇絕。” (《越女詞》其五)孟浩然會不會也在心中暗吟這樣的贊美詞呢?看來是會的,下面他寫道:“相看似相識,脈脈不得語。” “似相識”(一作“未相識”)當(dāng)然包括了“垂釣翁”,但也會更傾向于“浣紗女”,因為這兩句是化用了《古詩十九首》中歌詠牽牛織女那首最后兩句: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分明是將自己與“浣紗女”隔水相望比成牽牛織女,這比喻是有趣的,又是充滿了甜情蜜意的。這是泛舟時的新發(fā)現(xiàn),由前面的“愛水物”延及這里的愛居人,真是佳境迭現(xiàn)、其樂陶陶。耶溪的這次泛舟實(shí)在快樂。
最早的耶溪游賞之作當(dāng)是南朝梁代王籍的《入若耶溪》,那首詩寫道: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陰霞生遠(yuǎn)岫,陽景逐回流。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此地動歸念,長年悲倦游。”這詩很著名,“‘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當(dāng)時以為文外獨(dú)絕。” (《梁書·文學(xué)傳》)孟浩然游耶溪不會不想起這詩,而且詩中也能看出王詩對孟詩的影響,比如開頭兩句的神韻就為孟浩然所吸收。但是,兩詩表現(xiàn)的重點(diǎn)是不同的。王詩重在描寫自然景物,表現(xiàn)若耶的清曠、幽靜;孟詩重在寫感受,寫泛舟的快樂,寫清輝娛人、溪水可鑒、居人可親,筆下的景物、人物都情意化了。孟詩意境融洽、含蘊(yùn)豐富,是更高的藝術(shù)境界。這種詩藝的差別不僅體現(xiàn)了后來居上的一般規(guī)律,同時也反映了孟浩然的藝術(shù)個性。孟浩然的山水行旅詩多是以寫體驗和感受為主,而少有對景物作單純描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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