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張弘范·讀韓信傳》原文賞析
一怒燕齊楚趙收,將軍今古果誰儔? 后來肯為陳豨計,先日何辭蒯徹謀。自是多能慚噲等,何能輕舉學留侯。可憐一片肝腸鐵,卻使終遺萬古羞!
此詩旨在鑒古,以卓識勝。
對于韓信其人,張弘范并不在枝葉上用功夫,而是從審時度勢的高度集中筆力評析他的成敗得失,自是獨具慧眼。
韓信是有相當政治頭腦的軍事家,為創立漢帝國作出過卓越的貢獻,但以晚節不好,貽笑千古,成了后人聚訟紛紜的一位歷史人物。該怎樣認識韓信呢? 比如在一些元曲作家的筆下,他就是作為笨伯而受到嘲弄的。清人沈紹姬也寫到過韓信,其《淮陰侯》詩云: “鼎足才堪角兩雄,當年應悔滅重瞳。分羨父子恩猶薄,推食君臣誼豈終。獨有千金酬漂母,曾無一語感滕公。名成自古身當退,沒齒休論戰伐功。”盡管沈歸愚謂此詩寫“報一飯之漂母而不報救死之滕公”,“此意無人道及”(見《清詩別裁集》卷二十一),然而作者在批評韓信不知功成身退的時候,連同他赫赫的戰功也一概抹煞掉,終不免失之偏頗。
在張弘范看來,韓信是一個集合著偉大與渺小、英雄與小丑的復合體,他既是古今難與比儔的英雄,創建過偉大的功業,又是個“終遺萬古羞”的小丑,在歷史長廊里總顯得那么渺小。如此尖銳對立著的兩種特性竟奇妙地統一在韓信身上。詩即從這兒切入,生發出絕大的議論。
按諸《史記·淮陰侯列傳》,韓信本布衣,貧而無行,抱負卻不小,可是項羽、劉邦最初并不把他看在眼里,甚至一度“坐法當斬”,幸虧滕公夏侯嬰救了他命。此后蕭何以“國士無雙”向劉邦推薦,他才得到機遇施展抱負,成為“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的齊王,在楚漢之間處于舉足輕重的地位。這時齊人蒯通(即蒯徹,漢人避武帝諱,故改稱通)向他縱論天下大勢及自身處境,反復勸說他“三分天下,鼎足而居”,殊不知這位曾經指斥楚霸王為“婦人之仁”、“匹夫之勇”的人,此刻乃謬托知己,認定漢王待之“甚厚”,表示不愿意“向利背義”,起來造劉邦的反。然而劉邦卻早在疑忌他了,待到天下初定,立即就騰出手來收拾他,終因證據不充分才沒殺掉他,僅徙為淮陰侯,使之抱著滿腔委屈與樊噲等輩為伍。一場劇烈沖突實際上已不可避免。漢十一年(前196)陳豨按照事先同韓信的策劃從鉅鹿(河北平鄉、任縣、晉縣一帶)起兵叛漢,韓信為內應,事泄,被呂后斬于長樂鐘室。張弘范詩所議論的重點就是叛漢這樁公案。他明白指出韓信有兩大失誤:一是選擇人生道路上的不一貫,先前既拒絕了蒯徹的勸說,后來就不該串通陳豨作亂,前后異軌,善始而不能善終;二是地位變化就心氣浮躁,輕舉妄動,頗類乎張良年輕時之刺擊秦始皇。這兩大失誤突出地反映了韓信的小丑特性。作為一個復雜的人,當其能審時度勢的時候,韓信的英雄特性就占上風,就能夠創立大功業;反之,則功敗垂成,身首異處。叛漢固然有不得已而然的因素(“可憐一片肝腸鐵”),但他畢竟扮演了一位丑角。詩起筆褒中帶貶,中間兩聯議論生風,以“輕舉”遙應“一怒”,至尾聯方結出許多感慨,你看,主旨豈不是非常明白嗎?
張弘范“善馬槊,頗能為歌詩”。他寫這首詩顯然是要從韓信身上汲取教訓,有以古為鏡的意思。他是蔡國公張柔的九公子,一直生活在蒙漢上層統治集團,對他來講,如何做到既保全自己又建功立業,自然是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于是他想到了韓信。考其一生行藏,可以看出他是一位頗具政治眼光的軍事家。元至元二年(1265)移守大名(河北大名縣),遇上澇災,他下令免掉當年的租稅,被朝廷責以“專擅”。為此他去向元世祖說:免掉租稅讓老百姓存活下來,使國家有“恒收”,此乃“陛下之大倉”,遠比“朝廷儲小倉”要強得多。元世祖認為“知體”,遂不加追究。至元十五年(1278)元世祖任命張弘范為蒙古漢兵都元帥去攻打趙昺、張世杰,他卻堅不受命,理由是“漢人無統蒙古軍者,乞以蒙古信臣為首帥”。元世祖向他剖白心跡仍不奉旨,最后命其自擇劍甲,對不聽令的副手有斬殺權,他才領命出征(《元史·張弘范傳》)。卒謚武略,贈太師。諸如此類,較之韓信之請封齊王,羞與樊噲輩為伍來看,他在審時度勢方面到底要略勝一籌。因此,其《讀韓信傳》、《讀李廣傳》諸詩,許從宜評以“英氣偉論,卓犖發揚”(陳衍《元詩紀事》卷四引《淮陽集》序),也就不是溢美之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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