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嘲魯儒》原文與賞析
李白
魯叟談五經(jīng),白發(fā)死章句。
問以經(jīng)濟策,茫如墜煙霧。
足著遠游履,首戴方山巾。
緩步從直道,未行先起塵。
秦家丞相府,不重褒衣人。
君非叔孫通,與我本殊倫。
時事且未達,歸耕汶水濱。
題目即告訴我們,這是一首諷刺詩,諷刺的對象是東魯(今山東)的儒生。
為了正確把握這首詩的內(nèi)容,先要弄清李白對儒家思想的態(tài)度。我們知道,唐代是一個思想相當開放、自由的時代,除了占統(tǒng)治地位的儒家思想,釋、道二家在社會上的影響和勢力也相當大。在開、天盛世成長起來的李白,“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 (《上安州裴長史書》),接受了十分龐雜的思想影響,這是事情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儒家思想仍舊在李白思想中占據(jù)著主導地位,這也是不容懷疑的事實。李白“奮其智能,愿為輔弼”,濟蒼生、安社稷的功業(yè)理想,正是儒家“兼善天下”思想的反映,是儒家積極用世精神的體現(xiàn)。因此,當我們讀這首《嘲魯儒》詩的時候,千萬不要以為李白是在批判儒家思想的整體以及嘲諷所有的儒生。他所嘲諷的“魯儒”,只是儒生中的一種人。我們知道,山東是孔子的故鄉(xiāng),是儒學的發(fā)祥地。但自漢代以來,山東的儒學就有齊學與魯學之分。大體說來,魯學好古而齊學趨時,魯學重章句而齊學重世用。漢高祖時的儒生叔孫通,就是屬于齊學一派。他在天下甫定之際,為了樹立朝廷的權(quán)威,領命去魯?shù)卣髡偃迳怨财鸪瘍x。當時有兩個儒生不肯前往,說:“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公所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無污我。”叔孫通笑道: “若真鄙儒也,不知時變。”叔孫通帶著三十個應征的儒生進京,為朝廷制訂了成套的禮儀。漢高祖七年,長樂宮落成,高祖接受諸侯群臣朝賀,禮制畢張,一切如儀,高祖感嘆說:“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遂拜叔孫通為太常,賜金五百斤。(見《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李白所嘲諷的“魯儒”,正是叔孫通所譏笑的那一類“不知時變”的“鄙儒”。弄清這一點,我們就掌握了理解這首詩的鑰匙。
《嘲魯儒》這首詩,大約作于開元末年李白移居東魯未久的時候。李白寓家的瑕丘,就是今天的兗州,其地距孔子故里曲阜不過數(shù)十里之遙,正是“盛產(chǎn)”儒生的地方。李白來到這里,定然見到大批“魯儒”,一旦與之交接,心所鄙之,遂寫詩以諷。這首詩的諷刺手段,主要是對比:
開頭四句說,那些白發(fā)蒼蒼的“魯叟”們,言必稱“五經(jīng)”,他們以畢生的精力,把《詩》、《書》、《禮》、《易》、《春秋》這幾部儒家圣賢之書的章句弄得滾瓜爛熟,學問可算是很大了。但是,假如向他們請教一下經(jīng)國濟世的方略,則如墜十里霧中,茫然不知所對。這里將魯儒的精通經(jīng)書和不諳時務相對比,揭示了他們的無能本質(zhì)。
然而,標志著儒生身分的儀容卻是絲毫馬虎不得的。詩人接著以漫畫筆法,活現(xiàn)了魯儒們迂腐可笑的舉止:他們腳下穿著文飾考究的遠游履,頭上戴著平整端重的方山巾,不慌不忙,很有風度地上了大路,寬大的襟袖拖在地上,步子還未邁動,先揚起了一片塵土。這里的對比至少有兩層:首先是魯儒們故做莊嚴的神態(tài)與其實際上給人的滑稽感構(gòu)成的對比,產(chǎn)生出一種喜劇效果;同時,魯儒們外表的矜持與其內(nèi)里的無能構(gòu)成的對比,又更加凸現(xiàn)了他們的迂闊,使人覺得這實實在在地是一群廢物。
詩末六句,是詩人對魯儒的評論,并且將自己擺進去與魯儒加以對比,在這種對比中張揚自己的積極用世精神。詩中用了以古喻今的寫法:當年秦始皇曾采納丞相李斯的建議,下令沒收天下的《詩》《書》等儒家之書,誰敢違抗,就施以黥刑,并罰去筑城。當時,那些褒衣(大衣襟)博帶的儒生確是吃了苦頭。李白對魯儒們說:正象秦代那些儒生們的可悲遭遇一樣,你們這些人斷然得不到朝廷的看重;我雖然也崇奉儒學,但卻是要效法叔孫通的榜樣,干一番輔弼朝廷的事業(yè),而絕不與你們?yōu)槲椤D銈兗热粚r務一竅不通,那么,就請回到老家的汶水邊上種田去吧!結(jié)尾二句的嘲諷是極其辛辣的,我們似乎看到了魯儒們的窘態(tài),看到了李白飛揚跋扈的神情,也感受到了他的宏偉理想所迸發(fā)出的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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