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喜觀即到復題短篇(其二)》原文與賞析
杜甫
待爾嗔烏鵲,拋書示鹡鸰。
枝間喜不去,原上急曾經。
江閣嫌津柳,風帆數驛亭。
應論十年事,愁絕始星星。
此詩仍然從來書說開去。前一首側重寫開書時的情景,這一首則側重談讀信后的感想。
《西京雜志》云:“乾鵲噪而行人至。”至今民間仍有“喜鵲叫,貴客來”的說法。詩人在等待中十分焦急,同時也感到奇怪,并產生疑問:烏鵲不是已經預報了觀弟即將到來的喜訊嗎?但為什么還沒有到呢?是不是烏鵲的信息不靈了? “嗔”,責怪的意思。一個“嗔”字把詩人“喜其至而又恐其不即至”的焦急心情刻畫得入木三分。《詩經》云: “鹡鸰在原,兄弟急難。”鹡鸰,水鳥,當在水邊,今在原上,是失其所也。此喻兄弟處于困境,當互相救助。故通常以“鹡鸰”喻兄弟。兄弟十年隔絕,空羨鹡鸰之相親。“拋書示鹡鸰”,是表示兄弟即將團聚,不再羨慕鹡鸰了。
三、四句各自與一、二句相應承。烏鵲尚在枝間,這是一喜;我們兄弟就象鹡鸰在原一樣,都曾身處困境之中,這是一悲。詩人接讀來書后悲喜相兼的感情波瀾久久不能平靜。但他抒發感情并不是平鋪直敘,而是通過烏鵲、鹡鸰這樣的具體形象以及這些形象所蘊含的豐富內涵委婉地表達出來的,這就增加了作品的藝術感染力。同時,這種隔句應承的表現手法也使行文有串珠雙垂之美,笙簫合奏之妙。
詩人盼望觀弟早日到來,曾經“朝朝上水樓”。此詩又有深入一層的描寫: “江閣嫌津柳”。登上江邊樓閣,希望快點看到觀弟來船的帆影,但令人討厭的是柳蔭遮住了視線。春風楊柳,本是美好的形象,但這時卻成了討人嫌的東西。這進一步反襯出詩人渴盼兄弟團聚的強烈感情。《三國演義》描寫劉備送徐庶,嫌樹林礙眼,下令把樹林砍掉。其表現手法也當是從此類描寫中化出。“風帆數驛亭”,舊注多不得其解。仇兆鰲云: “嫌津柳,遮眼不見; 數驛亭,來程可計。即前章‘朝朝上水樓’也。”王嗣奭云: “‘江閣’、‘風帆’二句,總是急望其至,而較前‘朝朝上水樓’,光景又別。”他們把“嫌津柳”、“數驛亭”都解作杜甫的行為,這是由于沒有弄清楚這兩句被省略的主語所代表的客體是不同的。按,“風帆”,是杜觀所乘之船; “數驛亭”,是杜觀的行為。這兩句,前一句是實寫,后一句是懸揣。詩人發揮了豐富的想象力,弟之盼兄,亦當如兄之盼弟。我在這里嫌津柳之密,量他亦在來船上嫌驛亭之多也。這種懸揣法詩人在其他篇章中也使用過。如《春日憶李白》: “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云。”是說自己在渭北懷念李白,李白也一定在江東懷念自己。清人黃生云: “五句寓言己憶彼,六句懸度彼憶己。”這樣就能把詩人的感情表現得更加強烈,更加深沉。
“應論十年事,愁絕始星星。” “愁絕”亦作“撚絕”,“星星”亦作“惶惺。對末聯的詮釋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按,“愁絕”,謂愁得要命; “星星”,指稀疏的白發,謝靈運詩: “星星白發垂。”細揣詩意,這兩句是預想兄弟會面之后,詳細敘談十年來顛沛流離的苦楚,當年正是由于愁得要命,頭發才開始白起來的。詩人稍后作《第五弟豐獨在江左,近三四載寂無消息,覓使寄此二首》云: “十年朝夕淚,衣袖不曾干。”衣袖常濕,正是愁得要命的意思。這兩處可以互相印證。
這兩首五言律詩,格律精絕,技巧純熟,驗驗達于老成,筆法臻于化境。“晚節漸于詩律細” (《遣悶戲呈路十九曹長》),正是指的這種境界。后人不僅尊之為“詩圣”,而且稱之為“情圣”。這兩首詩所抒發的感情之真摯,愛心之熾烈,是十分突出的,所以清人邵子湘云: “諸懷弟詩情事切至,總有一片真氣流注其間,便覺首首都絕。”(《杜詩鏡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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