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
群芳過后西湖好,狼藉殘紅,飛絮濛濛,垂柳闌干盡日風。笙歌散盡游人去,始覺春空,垂下簾櫳,雙燕歸來細雨中。
歐陽修晚年的宅第,建于西湖之南。憑欄四眺,西湖風光盡收眼底。詞人在前兩首《采桑子》中,贊美了西湖“春深雨過”、“百卉爭妍”和“畫船載酒”、“急管繁弦”的美好景象,這首詞將筆觸轉向殘春。首句點明贊美的是“群芳過后”的西湖。接下來兩句,狀寫殘春時的特有景象及其含蘊的美。詞人舉目四望,無處不是紅花飄落,斑斑點點,似紅霞剪碎,鋪綴綠地;半空中飄蕩著團團柳絮,“自飛晴野雪蒙蒙”,別有一番風韻。何況更有“垂柳闌干盡日風”,寫兒彎濃密的綠柳在闌干旁隨風搖曳,婆娑起舞,正是“搖煙拂水積翠間”,“掃盡繁花獨占春”,與姹紫嫣紅的鮮花相比,不是另有一番風情?大千世界,各有妙處,歐公獨具慧眼,于殘春中領略美景,令人深味。從中反映出詞人晚年歸隱的宿愿已遂,對幽謐安逸之樂的盡情追求。
“笙歌散盡游人去,始覺春空”,詞人對照日前賞春踏青、游人如織的盛況,點出如今春殘花落、游人匿跡的現狀,抒發了此時此刻的微妙心境。往日盛春時,“堤上香車,湖中畫舸”,笙歌琴曲,花間玉卮,交織成十里西湖春意鬧的畫面。而今群芳過,落紅殘,追求世俗繁華的士女們,紛紛離湖而去,作鳥獸散,偌大西湖只剩下一片殘春的空寂安謐。這鮮明的變化,深深觸動了詞人敏銳的感覺,是喜,是悲?是愛,是悵?看來兩者兼而有之。然而從全詞來看,應以前者為主,詞人在恬靜中獲得一種過去無法求得的情趣,深深沉醉在這千金難買的物我俱寂的高妙境界。詞人在組詞之五“何人解賞西湖好”中說得明白,世人只知“飛蓋相追,貪向花間醉玉卮”,而詞人卻能解會“閑憑闌干處,芳草斜暉,水遠煙微,一點滄洲白鷺飛”的優雅閑靜美。懷抱此種心境,詞人盡情陶醉于閑靜世界,直至傍晚時分,目迎雙燕在霏霏細雨之中歸來,才盡興地“垂下簾櫳”,結束了對這番殘春景色的賞玩。結拍兩句只寫動作與景狀,卻能從時間和空間兩方面的無限張力之中,表現出詞人寧靜安謐、悠然自得的情懷,心靈純凈、盡善盡美的思緒,連剛才“始覺春空”之中所含的一絲空寂悵然之嘆,也消釋得無影無蹤,而達到一種超然入化的神妙境地,精神上獲得了最大的滿足。這種深遠的意境,引人遐思的神韻,不得不令人折服。《人間詞話·附錄》云: “夫古今人詞之以意勝者,莫若歐陽公。”劉熙載《藝概》卷四亦云: “馮延巳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永叔得其深。”這些評論正道出了歐詞深婉的妙處。
此潁州西湖詞。公昔知潁,此晚居潁州所作也。十詞無一重復之意。(夏敬觀《映庵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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