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沂孫
掃西風門徑,黃葉凋零,白云蕭散。柳換枯陰,賦歸來何晚。爽氣霏霏,翠娥眉嫵,聊慰登臨眼。故國如塵,故人如夢,登高還懶。數點寒英,為誰零落,楚魄難招,暮寒堪攬。步屧荒籬,誰念幽芳遠。一室秋燈,一庭秋雨,更一聲秋雁。試引芳樽,不知消得,幾多依黯。
在今存碧山詞中,這首《醉蓬萊》直抒胸臆,很少用典,旨歸顯豁,格調清疏,是頗為獨特的。
元世祖至元中,作者曾任慶元路學正。此篇大致可以確定是卸任后回到會稽故鄉時寫的。上片開頭五句總寫歸來時的所見與所感。篇首一“掃”字,就形象地描繪出故鄉那一派肅殺的秋天景象。“賦歸來何晚”一句,用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之典,乃全篇命意之所在。陶淵明的辭官,是由于不堪“口腹自役”,而作者的回歸,則有著更深刻的政治原因。元代山長、學正,為師儒之職,非朝廷命官,與廁立偽朝者有別。故宋之遺民于國亡后出為山長、學正者不少。即便如此,碧山猶且恥之。“何晚”一詞,既表明當初赴職,事出無奈,同時又含有自責滯留過久之意。碧山回歸故山的心境,與當年陶氏回歸園田時也大不一樣,眼前一景一物,無不勾起他對于故國故人的痛苦思念。“爽氣”三句是襯墊,意在更有力地反跌出“故國”三句。早晨天朗氣清,朝霞紛飛,山巒秀美,正宜登臨觀賞,以慰歸心。然而如今故國破亡,有如飛塵之散去;故人死別,有如夢幻之難期。眼前之景,既非故國之所有,亦無昔日之歡娛。景色如故,人事已非,這只會更加增添內心的惆悵與悲傷,故云“登臨還懶”。
下片繼續即景抒情。“數點”六句寫作者傍晚徘徊籬邊,深感孤寂。秋菊凋殘,乃自然之現象,而作者卻把秋菊人格化,通過“為誰零落”的詰問,委婉地表達出自己的感物傷懷之情。“楚魄難招,暮寒堪攬”是因果倒裝句,意謂暮寒濃重,楚魄難以招回。“楚魄”即楚魂,鳥名,在此暗指君魂。相傳楚懷王被騙,為秦所囚,客死于秦,化而為鳥,每于寒食月夜,歸楚哀鳴,屈原因作《招魂》以招之。君魂難招,暗寓國破難以恢復。作者獨步荒籬,面對眼前的一派凄涼景象,不禁想道:現在還有誰和自己一樣在深切地思念漸離漸遠的故國呢?回到室內,所見所聞,俱覺凄冷。作者巧妙地使用排句和領字,使所表達的哀情層層深化,步步擴大,從室內到室外,從地面到空中,充斥整個宇宙,令人無法排遣。于是試圖借酒澆愁。然作者亦深知,亡國之痛,豈是一杯薄酒所能消得的?而竟以問句出之,含義愈見深邃,令人倍覺凄然。
《醉蓬萊》押仄聲韻,多領字句,句短而氣促,其聲律大類駢文之四字句。作者充分利用詞牌的上述特點,低回頓挫,一唱三嘆,而又波瀾起伏,回環跌宕,將自己的亡國哀思表達得含蓄蘊藉且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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