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剡
水天空闊,恨東風不惜、世間英物。蜀鳥吳花殘照里,忍見荒城頹壁。銅雀春情,金人秋淚,此恨憑誰雪。堂堂劍氣,斗牛空認奇杰。那信江海余生,南行萬里,不放扁舟發。正為鷗盟留醉眼,細看濤生云滅。睨柱吞贏,回旗走懿,千古沖冠發。伴人無寐,秦淮應是孤月。
鄧剡是文天祥的同鄉、摯友,曾參加文天祥的抗元軍幕。1279年厓山(在廣東新會南大海中)兵敗被俘。此年四月,與文天祥一起,被押送大都。六月至金陵。八月,文天祥繼續北上,鄧剡因病留天慶觀就醫。此詞為鄧剡與文天祥訣別時所作,《驛中言別》之“驛”,當即為金陵驛。此詞描寫金陵劫后余燼、荒涼破敗景象,抒發傷時懷國的感情和堅持操守的決心,辭情雖極沉痛哀苦,但意氣激昂,沒有消沉頹傷之感。
上片寫景用事巧妙結合,抒國恥未雪之“恨”。“水天空闊”,長江自古號稱天塹,此句極言長江之廣闊。下句用赤壁大戰時周瑜憑借東風火攻曹操獲勝的故事,感嘆上天不助文天祥抗元,對抗元失利深表痛惜。“英物”,即指文天祥。“蜀鳥吳花殘照里,忍見荒城頹壁。” “蜀鳥”指蜀國望帝所化的子規鳥,“吳花”指出金陵為三國時吳都,二者都是悲傷亡國的象征,點出金陵劫后殘破荒涼景象。從落日殘照、荒城頹壁中又引出“銅雀春情,金人秋淚”的亡國慘狀。“銅雀”句作者反用杜牧《赤壁》詩“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意,說南宋宮中妃嬪紛紛被擄北去。“金人”用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詩意,當指南宋府庫寶物被元軍掠至大都。這一切目不忍睹的慘象,是國家之恥,是宋人的大恨,但是,“此恨憑誰雪”?友人文天祥身陷敵手,此去必遭不測。在訣別之際,詞人痛感國家失去棟梁,還有誰能洗雪此恨呢!上片的最后兩句,“堂堂劍氣,斗牛空認奇杰”,對文天祥未能挽救危亡局面深表惋惜。上片既能以金陵眼前景物,結合用典使事,抒發亡國的哀痛,又兼及“驛中言別”,從而把離別之恨升華到關注國家、民族命運的高度。
下片側重言別。前三句總說兩人被俘后患難與共的經過,現在卻一留一去,分別在即。當此訣別之際,千言萬語涌上心頭,詞人卻只以堅持操守、抗元到底相激勵。“正為鷗盟留醉眼,細看濤生云滅”,這兩句指自己。“鷗盟”表示決不與元統治者合作,決心與鷗鳥結盟隱居。“醉眼”而又“細看濤生云滅”,暗喻元統治者必將很快敗亡,詞人對此充滿信心。以下“睨柱吞贏,回旗走懿,千古沖冠發”三句,主要指文天祥。作者與文天祥志同道合,相知頗深,所以他堅信文天祥此去大都,必能藐視強敵,視死如歸,以浩然正氣保持民族氣節。“晲視吞贏”,用《史記·藺相如列傳》典故。藺相如奉璧使秦,面對秦王毀約,持璧睨柱,“怒發上沖冠”,壯氣壓倒秦王,終于完璧歸趙。“回旗走懿”,為三國時故事,諸葛亮死后,蜀軍撤回,司馬懿率軍追迫,姜維遵諸葛亮遺言反旗鳴鼓佯攻,將其嚇退。詞人用這兩個典故,是對摯友的激勵,也是贊頌。結尾“伴人無寐,秦淮應是孤月”二句想象別后自己今后將長夜無眠,與秦淮河的孤月相對。即是說,失去摯友他將會感到無比孤獨,表達了對文天祥的無窮留戀之情。
這首詞寫別,且正當亡國之際、亂離之中,卻沒有消沉的情緒,而是慷慨悲歌,催人奮起,充溢著浩然正氣。其寫法在豪邁中不失沉郁精警,在慷慨悲歌中不失深沉婉曲,結尾尤有韻致。用典與寫景相融合,象征、比喻手法運用自如,頗有藝術感染力。
上一篇:《念奴嬌 過洞庭·張孝祥》原文與賞析
下一篇:《思帝鄉·韋莊》原文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