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這首詩是玄宗天寶末(約754)李白在安徽宣城送人之作。
公元八世紀中葉的宣城是一座兼有優秀自然風光和悠久歷史文化的名城,以南齊大詩人謝朓做過太守而久為李白向往。城北是樹木籠蔥的敬亭山,城東有宛溪一曲,北行與桐汭水匯合,流入丹陽湖。經過長達十年的漫游,李白終于來到這里,并深深愛上了它,一直住到安史之亂的發生。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詩的首二句就不僅僅是對宣城地理環境的客觀寫照,而其中應該含有詩人對寓居之地的深厚的感情。在送友人的特定時刻提起,還應該含有對彼此在山青水秀的這座名城共處過的一段難忘時光的留戀。從全詩看,詩人是與友人騎馬偕行,出城來到郊外,青山白水也是即目所見的景色。但詩人將這番景色鑄成工致的聯語(青山——白水,北郭——東城),又產生了一種深長的意味。山傍著郭,水戀著城;水繞畢竟要流去,青山卻依然留駐,這難道不是一種依依惜別之情的象征?
這種惜別的意念恰當地出現在第二聯:“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此地作別,是直敘眼前正在發生的事,而“一”字的嵌入,起到了語助辭作用,加強了感慨唱嘆之情,使詩句頓生神采。而“孤蓬”,是一個積淀有離情別緒的特定詩歌語匯,出自古詩“孤蓬轉霜根”。它與“轉蓬”一辭,在詩歌中都是飄泊游子的象征,但“孤”字更強調分離、離群的意義。加之友人此行前路迢遠(“萬里征”),怎不叫詩人為之系心。此一去啊,蓬飄萬里,友人何時可得安定?彼此何年才能重聚?復雜的離緒,全含在唱嘆的聲情和蘊藉的意象中。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仿佛前兩句嗟嘆未足,詩人又推出一組惜別的意象。“浮云”、“落日”和“孤蓬”一樣,都是送別詩習用的詩歌語匯。漢代古詩有“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反。”蘇李詩則有“仰視浮云馳,奄忽互相逾。風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更可作這里的注腳。李白的創造是,將“浮云”、“落日”分配給“游子意”、“故人情”,實際上則是互文的修辭法。浮云出岫,日薄西山,也許就是分手時的光景,但詩人已經將情移入,使景色無往而非依依難舍,而又無可如何的象征。不必明言“游子意”究竟是何意,“故人情”究竟是何情,已足使人為之魂銷腸斷。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上句是對分別的舊話重提。但“此地一為別”是未來式,“揮手自茲去”則成了進行式,抒情便有遞進的感覺。詩人只寫送、別雙方揮手致意,卻通過臨歧相對長嘶,仿佛因為曾相廝伴,亦不慣于分離的兩匹馬,盡收無言之美。馬尚如此有情,何況人呢。“蕭蕭馬鳴”本是詩經《車攻》的成句,而加入一個“班”(馬相別稱“班”,語出《左傳》)字,是翻新了詩意,可說是融匯古語而自出心裁。
從六朝以來,五言律詩在結構上已形成一定慣例,即大體遵循由破題、到寫景、最后抒情的程式。而李白《送友人》則不同,它基本上是寫景——抒情——再寫景(象喻式)——再抒情,從“此地一為別”到“揮手自茲去”,構成一個螺旋式推進的結構,饒有回腸蕩氣之致。詩人盡量避免情緒直抒,反復運用山水云日等自然意象,其中也有現成詩歌語匯,來隱喻烘托別情,最后用班馬長嘶作結,余韻深長,濃厚的別情由此得到盡興的發抒。中國傳統詩歌重視凝煉的特色,在這位最為熱情奔放的詩人筆下,也得到了具有個性的體現。
上一篇:施閏章《過湖北山家》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下一篇:劉長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原文|譯文|注釋|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