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烈文《笑》原文|注釋|賞析
最近蘇聯有一個奇特運動,即是所謂“笑的總動員”。這好象開玩笑,連不慣笑的我也竟笑了一場,但因這一笑,就引起了我不少關于笑的感想,姑且說笑說笑,以博大家一笑。
笑的種類,雖有苦笑,狂笑,媚笑,假笑之分,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笑則已,笑必一面自己有什么快感,一面也要人發生快感,所以笑是愉快的表現,誰也不容否認。不過太認真的人,總說于今什么都假了,連笑也假了,講得不好聽一點,笑已成了一種商品性質的工具。
莫說電影明星,舞臺坤角,下而至于名花土娼,是公開以笑賣錢,供人享樂,他如青年男子之于摩登女郎,則由一笑而傾心,失意者之于權貴,亦靠脅肩諂笑來巴結,開店要笑,教書要笑,承歡上司更難不笑: 笑之用廣,笑的墮落便不堪聞問,而人間關系,也就于此了然了。
象現在,一切盡破碎不堪,亂,窮,弱這三個特征,我國都當得起天字第一號,講到笑,簡直是非其時也,我們實不應說笑,笑則必自討沒趣,國亡無日,弄成個欲笑不能的局面下場。
不過我們仍不諱言笑,古語說“笑里藏刀”,假使大家鼓著滿腹熱腸,把那獻笑,賣笑的頹風扭過來,一齊滿面笑容,添上些朝氣,發揚偉大的民族精神,那倒是笑得其道。當此危機,有的垂頭嘆氣,抑郁難安,有的窮奢極樂,流連忘返,這其間縱有笑不笑之別,要皆為笑的罪人!
笑說完了,“笑的總動員”,也望能象蘇聯一樣在中國開始!
(1932年12月2日《申報·自由談》)
賞析 現在有許多雜文好象是水里泡過了似的,體積大而“干貨”少。黎烈文這兩篇作于30年代初的雜文卻象筍干、海帶,反倒要在水里發一下才消化得了。
據說,僅僅在法國國立圖書館里,能夠滿足笑的研究者的好奇心的各種圖書,就多達200余種?!洞蟀倏迫珪分嘘P于笑的詞條就用了長達1.76米的縱欄篇幅來解釋。從古代希臘、羅馬的先哲,到文藝復興、啟蒙運動,乃至近現代的許許多多哲學家、生物學家、生理學家、文學家、戲劇家、演說家乃至數學家,對于笑的研究、闡釋和論述,真是不勝枚舉,各領風騷。但是,關于笑的種類、本質和某些情況下笑的商品化,卻都沒有超出黎烈文這篇五、六百字的短文所包含的范圍。這是何等的大手筆,又要多么深厚的學識修養才能做到!
但這篇短文并不是知識小品。只要想一想1932年中華民族岌岌可危的歷史背景,就可以懂得黎烈文在那時提倡“鼓著滿腹熱腸……一齊滿面笑容,添上些朝氣,發揚偉大的民族精神”的“笑得其道”的笑,其真正寓意之所在了。
和斯湯達同時代的法國作家馬賽爾·帕尼奧爾在《論笑》一書中說過: “笑乃是一曲凱歌——有時是善意的,這就是積極、健康、令人舒適的笑: 我笑,因為我感到比你、比他、比全世界的人都優越……此外,笑往往還是惡意的,這就是消極的、無情的、悲傷的笑,是復仇、鄙視、報復的笑: 我笑,因為你比我低劣……”這段話或許可以用來作為黎烈文在這篇短文里反用“笑里藏刀”這個典故的注腳。在民族存亡危急之際,的確要用笑的凱歌來振奮民族精神,用笑的復仇去掃蕩一切污濁。“笑里藏刀”的“刀”當然不是李義府(該成語出自《新唐書·李義府傳》)心里的“刀”,而是中華民族奮起自救的“刀”。
全文共6段。前4段都在從反面做文章: “笑的總動員”如何可笑; 笑如何被作踐; 在“一切盡破碎不堪”的國度說笑如何地“非其時也”; 直到最后兩段(其中最后一段只一句話)才正面響亮地喊出要“笑里藏刀”,要象蘇聯那樣開展“笑的總動員”。欲擒故縱,反襯強烈。打人之前,先要把拳頭縮回去,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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