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弘范十首·木蘭花慢》原文賞析
功名歸墮甑,便拂袖,不須驚。且書劍蹉跎,林泉笑傲,詩酒飄零。人間事、良可笑,似長風、云影弄陰晴。莫泣窮途老淚,休憐兒女新亭。
浩歌一曲飯牛聲,天際暮煙冥。正百二山河,一時冠帶,老卻升平。英雄亦應無用,擬風塵、萬里奮鵬程。誰憶青春富貴,為憐四海蒼生。
詞一起頗有牢騷,直貫下去,但又轉折多姿。以張弘范的功成名就,事業顯赫,寫這首詞,似懷無限隱憂,而又不得不抒己志。從幽微處,當見當時宦途之險惡,功高主震,名顯謗至。這首詞是透露這一消息的。詞首三句“功名歸墮甑,便拂袖,不須驚”,把功名歸作墮甑,摔毀了的瓦罐,當掉頭不顧,更不須驚詫,真是何等干脆利落,何等當機立斷! 然而作者又是有了功名的人,所以才有此胸懷,作此比喻。詞語虛中有實,實以喻虛,寫法奇特。“且書劍蹉跎,林泉笑傲,詩酒飄零。”詞意忽作一轉。實際上,作者文可賦詩,劍已定亂,并未蹉跎。這樣的抒寫是謙詞,是陪筆,而不得在“林泉笑傲”,以致“詩酒飄零”,倒是實情。張弘范是向往那“山掩人家水繞坡”(《浣溪沙》)的境地,而“幸自琴書消日月”,不要“盡教名利走風波”,又自問“釣臺麟閣竟如何?” (三句均同上詞)可以為這三句詞的注腳。由于他有這樣的心情,看淡功名富貴,自然對人事有更深的了解。所以接下來,是“人間事、良可笑,似長風、云影弄陰晴”。前句為開脫語,后句則寓有哲理。把現實事情與自然景物巧妙地扣合起來,境界極為具體而空靈。“弄”字,在張先的《天仙子》里有“云破月來花弄影”,寫出自然界的夜景,境界極為廣闊、清幽而又纖麗,這里的“似長風、云影弄陰晴”,則是大景,長風云影擺弄出陰晴氣候,“陰晴”當有所隱喻,“長風云影”亦有一譬,總是和“人間事、良可笑”有聯系,實喻人世間之炎涼變幻,人情冷暖。但全系含而不露,而以自然界的現象出之,實把現實與自然緊扣起來,沆瀣一氣,寓意深而詞語美,實本詞中的警策句子,耐人尋味。末二句,再拓開一層,聊以自解。“莫泣窮途老淚,休憐兒女新亭”,用的又是典故,以阮籍的窮途之哭和東晉渡江諸文士的新亭之淚來鋪寫,又否決他們,“莫”與“休”,雖系反語,實深一層。下闋一起又從野外風光寫起,“浩歌一曲飯牛聲,天際暮煙冥。”“浩歌” “飯牛”是寧戚未遇齊桓公時的生活,用這一典故,表明賢人不得志時的狀態。而“天際暮煙冥”這一境地,更襯出日暮途窮之悲。但寧戚終于為齊桓公所用,成其霸業,正如張弘范之興元滅宋。所以承來“正百二山河,一時冠帶,老卻升平。”三句正是張弘范及其同時代的功臣,完成元朝的統一大業的寫照,開國氣象,海晏河清。然而一轉又回首到當年的凌云壯志,嘆息而今的鳥盡弓藏。“英雄亦應無用,擬風塵、萬里奮鵬程。”兩句為時間的倒置,實為“擬風塵、萬里奮鵬程”之后,“英雄亦應無用”。這樣,自然帶出末兩句的“誰憶青春富貴,為憐四海蒼生”。張弘范本是書劍門第,少年英銳,壯歲功成,率師萬眾,位列封侯,真是青春富貴,然加“誰憶”兩字,則舉重若輕,敝屣榮華,何等光風霽月胸懷。而“為憐四海蒼生”,曲終奏雅,救民于水火,極顯仁者之志趣。
詞是反復百折,頓挫生姿,而又似一氣呵成。集名士風流、英雄氣概于一篇,瀟灑慷慨,真是手揮五弦,目送飛鴻。其中用典處,總是化悲為壯,勇往向前,如對“窮途” “新亭”的反駁,便是力透紙背。而現實人情與自然風光,巧妙地結合運用,尤為轉換時空,情景默契。其直抒胸臆處,又一瀉無余。對照南宋遺民詞的吞聲欲泣,真是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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