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峰迎馬駭衰翁,蜀嶺吳山一洗空。
拔地青蒼五千仞,勞渠蟠屈小詩中。
淳熙五年(1178)秋,陸游出蜀東歸后,又自浙入閩,至建安(今福建建甌)擔任提舉福建常平茶事的職務。這首小詩,是陸游途經江山江郎山時寫的兩首絕句之一,有著以奇思寫奇峰的特色。江郎山一名金純山,又名須郎山,位于今浙江江山縣南,拔地而起,矗立如筍,海拔八百二十多米。上有三峰,峰各有巨石,則高達二百六十多米,幾乎占了全山的三分之一,俗呼為“江郎三爿石”。陸游稱之為“靈石”,就是為了狀其奇特。他見到這山上三峰,不禁感到“蜀嶺吳山一洗空”。如果論其奇特,那些吳越與川蜀的眾多峰巒,似乎都要瞠乎其后了。辛棄疾經過江郎山時,也有詩云: “三峰一一青如削,卓立千尋不可攀。正直相扶無依傍,撐持天地與人看。”更把江郎山當作天地之間的支柱與乾坤正氣的象征了。
古人論畫,以為尺幅之內,可以藏萬里之勢。杜甫《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 “尤工遠勢古莫比,咫尺應須論萬里。”劉長卿《會稽王處士草堂壁畫衡霍》: “青翠數千仞,飛來方丈間。”都是贊小制而籠有巨景。詩與畫在原理上有相通之處。同古體詩中的長篇歌行相比,五七言絕句可謂是篇幅最小的詩體。它的藝術容量,以字句而論,不免顯得有限。用以寫一座拔地青蒼的大山巨峰,自然相形見絀。但這種形式上的短絀并不能限制住高明的詩人。陸游這首詩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以小詩而寫大山,即以小制大,不但毫無捉襟見肘的窘迫之感,還寫得非常自然靈活而又詼諧風趣,表現出詩人牢籠萬有、駕馭自然的幽默感。“奇峰迎馬駭衰翁”,自恃高而奇的靈石三峰向詩人挑戰,想嚇到衰老的詩人(陸游本年五十四歲)。但詩人卻毫不在乎,僅略施小技,就把這靈石之峰在筆下降服了。這里,陸游未免才人狡獪,三、四兩句有點象玩弄魔術或戲法,也有點象現代電影中的某些特技鏡頭,讓“拔地青蒼五千仞”(八尺為一仞,其實江郎山并沒有五千仞那么高)的大山,變小變小變小,一直小到“勞渠蟠屈小詩中”。詩歌是語言的藝術,并不是魔術戲法或電影特技。詩人在末句不過隨意地用了“勞渠蟠屈”四字,靈石之峰倏忽間竟然自動地屈身縮小,原先以為小詩與大山這對不可克服的矛盾,令人意想不到地竟被解決得既輕松又愉快。這種寫法,不但詼諧可喜,而且顯得詩人胸次更高,詩力無敵,所以才能這樣舉重若輕。陸游后來于慶元六年(1200)在故鄉山陰寫的《春日》一詩: “雪山萬疊看不厭,雪晴山青又一奇。今代江南無畫手,矮箋移入放翁詩。”用的也是這種手法,與此詩意趣頗為相近。不過《春日》筆力稍嫌平弱,不如這首絕句傲兀不凡,寫得山有靈,詩有趣,而且還表現出詩人的高超胸襟與宏放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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