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浪淘沙慢(晝陰重)》

晝陰重，霜凋岸草，霧隱城堞^①。南陌脂車^②待發，東門帳飲乍闋^③。正拂面垂楊堪纜結。掩紅淚^④、玉手親折。念漢浦離鴻^⑤去何許，經時信音絕^⑥。

情切。望中地遠天闊，向露冷風清，無人處、耿耿寒漏咽。嗟萬事難忘，唯是輕別。翠尊未，憑斷云留取，西樓殘月。羅帶光銷^⑦紋裳疊^⑧，連環解^⑨、舊香^⑩頓歇。怨歌永、瓊壺敲盡缺⁽¹¹⁾。恨春去、不與人期，弄夜色，令余滿地梨花雪。

【注釋】

①堞：城上矮墻，亦稱女墻。

②脂車：車軸涂上了油脂，以示準備遠行。

③帳飲乍闋：指行人即將上路，馬上就要分手的時刻。帳飲，是臨別的飲宴。乍闋，是剛剛結束的意思。

④紅淚：指女子眼淚。王嘉《拾遺記》卷七載，常山女子薛靈蕓被選入宮，悲泣累日，淚紅如血。

⑤漢浦離鴻：喻指以前離去的行人。

⑥經時信音絕：言其出行日久，且沓無信息。

⑦羅帶光銷：絲織的衣帶失去了光澤。

⑧紋衾疊：花色美麗的被子弄得折皺了。

⑨連環解：本來連為一體的玉連環被分解開了。

⑩舊香：晉韓壽為賈充掾吏，充女賈午悅之，密竊帝所賜西域奇香遺以定情。

(11)瓊壺敲盡缺：晉王敦酒后輒詠魏武帝曹操詩：“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以如意擊唾壺為節，壺口盡缺。

【評點】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美成詞，操縱處有出人意表者。如《浪淘沙慢》一闋，上二疊寫別離之苦。如“掩紅淚、玉手親折”等句，故作瑣碎之筆。至末段云：“羅帶光銷，紋衾疊，連環解、舊香頓歇。怨歌水、瓊壺敲盡缺。恨春去不與人期，弄夜色，空余滿地梨花雪。”蓄勢在后，驟雨飄風不可遏抑。歌至曲終，覺萬匯哀鳴，天地變色。老杜所謂“意愜關飛動，篇終接混茫”也。

譚獻《譚評詞辨》：“正拂面”二句，難忘在此。“翠尊”三句，所謂以無厚人有間，“斷”字、“殘”字，皆不輕下。末三句，本是人去不與春期，翻說是無聊之思。

王國維《人間詞話》：長調自以周、柳、蘇、辛為最工。美成《浪淘沙慢》二詞，精壯頓挫，已開北曲之先聲。若屯田之《八聲甘州》，東坡之《水調歌頭》，則佇興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調論也。

俞陛云《宋詞選釋》：上闋“垂楊”句以下數語，臨歧與別后次第寫出，其勝處在音節之脆，腕力之勁。下闋以“難忘”、“輕別”四字引起下丈。“翠尊”至“敲壺”數語，分六、七層寫來，但見其宛轉而凄艷，而不覺其藻飾堆疊。……結處梨花如雪，在空際寫怨，而先以“恨春去”句動蕩之。末二句用倒裝法，不著一平率之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