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
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云接地陰。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
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現存杜甫的七言律詩有一百五十余首,多數寫于詩人晚年,即旅居成都及羈留夔州其間。夔州的七言律詩以沉雄悲壯、蒼勁凝煉著稱。
持續八年的安史之亂,至廣德元年(763)始告結束,而吐蕃、回紇乘虛而入,藩鎮擁兵割據,戰亂時起,唐王朝已難復興。永泰元年(765)嚴武病逝,杜甫在成都的生活失去憑依,遂賣船東下,準備出川。次年(大歷元年——766)春末攜家來到夔州。因時局不穩,不能北返,滯留夔州近兩年。國軍日哀,詩人晚年多病,加之知交零落,壯志難酬,夔州時期,詩人心境異常寂寞。《秋興》是杜甫七言律詩的代表作品之一。寫于大歷元年秋,時詩人寄居西閣客堂。西閣地處夔州山麓,俯視大江,兩岸絕壁對峙,江流湍急。
《秋興》是八首蟬聯、結構嚴密、抒情深摯的組詩,八首猶如大型抒情樂曲的八個樂章。它以憂念國家為主題,以夔州蕭瑟的秋色,清凄的秋聲,詩人暮年多病,羈旅的苦況、關心國運盛哀的深情為基調。八首互相支撐,構成整體。悲壯蒼涼,意境深閎。但組詩的每一首詩,以自己獨有的表現手法,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色調表現基調的思想情緒。因之,它又有相對的獨立性。這里選的是第一首詩,是組詩的序曲。全詩因秋起興,通過巫山巫峽的秋色、秋聲的形象描繪,烘托出陰沉蕭森、動蕩不安的環境氣氛,令人感到秋色、秋聲撲面驚心,更好地表現了詩人羈旅的孤寂抑郁。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意思說霜露凋殘了夔州江濱的楓林,巫山巫峽一派蕭森氣象。這是詩人站在山麓遠望,突出感受到的。玉露即白露,玉露凋殘楓林,點明秋已深,滿目蕭瑟。第二句,從大處落筆,把握巫山巫峽深秋特有的氣象和詩人的迷惘不安。有了第二句,詩的意境擴展開來,詩有了氣勢,也寫出了詩人的心態。“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云接地陰“兩句,以豪邁宏闊寫風云變化和哀傷。江間,指長江巫峽。塞上,指巫山關塞,江間、塞上,點出夔州的山和水。浪涌、風云,緊扣秋色。江間波滔洶涌,上及于天,仿佛天也在翻動,巫山風云下及于地,似與地下陰氣相接。前一句由下及上,后一句由上接下,波浪滔天,風云匝地,秋日蕭森之氣充塞于巫山巫峽。這兩句是前面“氣蕭森”的具體化。我們感到這兩句的形象有力,內容豐富,意境開闊,因為詩人不是簡單地再現眼見耳聞,不是單純描摹江流湍急、山塞風云和巫峽深秋的外貌特征,而是著力表現它們內在的精神,賦予江水、風云以某種性格,這就是天上地下,江間關塞,到處是驚風駭浪,動蕩不安,蕭條陰晦,不見天日。同時,它形象地表現了詩人的極度不安,翻騰起伏的憂思和胸中的郁勃不平,也象征了國家局勢的變易無常和臲硊不安的前途。這種既掌握景物特點,又把自己生活經驗中最深刻的思想感情融會進去,以最生動、最有概括力的語言表現出來,使被描繪的景有了生命,而作者企圖表現的情有所附麗。情因景而顯,景因情而深,語簡意繁,心情寂苦而意境奔闊。
五、六句:“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叢菊兩開,指離開成都東歸的旅途中兩次見到菊花。去年秋,詩人因病滯居云陽,今年秋,又以道路阻隔淹留夔州,叢菊兩開,合云陽與夔州為兩秋,他日淚,即前日之淚。前日因見菊花而落淚,現在又見菊開,不禁灑落前日曾流之淚。這淚,是漂泊思鄉之淚,也是見菊開始悟歲月易逝,深感人生蹉跎的半辛酸之淚。“孤舟一系故園心”,意思是沒料到船一系纜江邊就長期不行,而思故園之心也似被牢牢拴住,心境得不到片刻舒展。故園心,是思鄉之心,也含有思故國之心。第七、八句:“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急切的暮砧聲把詩人從對故園的沉緬喚醒,回到夔州的“系舟身萬里”(杜詩《九日》),深秋客無衣的現實之中。刀尺,指剪裁;砧,搗衣石砧。古人制作塞衣,通常先把衣料在砧上搗平,然后裁縫。處處催刀尺,家家趕制寒衣,搗衣聲此起彼伏,這種帶有季節性的習俗,常給征人、思婦的心靈上增添幾分感傷。古典詩歌中常用以寄寓懷人思鄉的情緒。這首詩在薄暮白帝城急促的搗衣聲中結束,而詩人羈旅天涯的無窮憂思卻隨著砧聲在巫山巫峽中擴展、延伸。
前人用“沉郁頓挫”四個字概括杜詩的主要藝術風格,在他的七言律詩中,這首詩就充分顯示了這種藝術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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