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顥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黃鶴樓,是湖北省著名的古跡之一。在眾多吟詠它的詩篇中,崔顥的《黃鶴樓》被譽為“千古之奇”。傳說當年李白登上黃鶴樓,本欲賦詩,看到崔顥的這首后,感嘆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遂為之擱筆。崔氏之作,正是以其浩瀚的時空意識和深沉的鄉關之思贏得了“第一”(《滄浪詩話》)的桂冠。
詩的首句由傳說著筆。據《南齊書》記載,仙人子安曾乘黃鶴經過此處,黃鶴樓因此得名。這里的“昔人”,即指傳說中的仙人。“昔人已乘黃鶴去”,這是一種時間意識的警覺:該走的都走了,我輩又當如何?詩人登斯樓,敏銳地感覺到了時光的流逝和往昔的不可回復,今古茫茫之感充溢于心。“此地空余黃鶴樓”又將這種時間意識與空間意識相交錯,時間的流動是無跡象的,而我們從黃鶴樓這一在空間上可以把握到的意象中,感覺到了時間的運行。黃鶴、仙人已成為傳說中虛幻的存在,今天所能看到的只是這空空落落的黃鶴樓。三、四句,詩人進一步強化了自己的這一感受。黃鶴飛去之后再也沒有回來,只有那天際的白云還在黃鶴樓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縈迴著。然而“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這白云又何曾是昔日之白云呢?首聯寫昔人與黃鶴樓,這一聯是寫黃鶴與白云,一、三句的黃鶴、昔人在時間上同屬于過去的存在,二、四句的黃鶴樓、白云則是在空間上可以看到的具體的實在物,兩相對照,所要表達的意蘊更加明晰。由眼前之景(樓、云)的觸發,詩人的思緒轉向過去,引我們到一個遙遠的傳說里,而這傳說的虛無縹緲和不復回返,又給人以今古難接之感,眼前景與胸中情結合得恰到好處。“悠悠”二字,用擬人的手法寫出了白云的縷縷情懷和作者邈遠的情思。它靜中含動,為作者飄忽搖蕩之心態,做了最完美最貼切的說明,使人體味到一份淡淡的哀傷和悵惘。而接下來的“空”字,又將這一切的柔情和悵惘都化為輕煙夢影!于是,一種深重的悲涼便在詩篇中彌漫了開來。往者已矣,而未來,又是那么難以把握。“去”、“空”的重復出現,使登樓的詩人,有著“伊人信往矣,感傷為誰嘆”(陳子昂《感遇》之十六)的悲情。他是孤獨的,也是寂寞的。
五、六兩句,詩人給我們描繪了一幅美麗的圖畫。晴川閣邊的綠樹清晰可辨,鸚鵡洲上長滿了茂盛的芳草。句中的“晴川”,既是地名,又令人聯想到晴朗的天空下那一望無際的平川,它與綠樹芳草一同構成了這一畫面的明快格調,那當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晴川閣,在今湖北漢陽龜山東麓,隔江與黃鶴樓相對。鸚鵡洲,在湖北漢陽縣西南江中。詩人把目光轉向了一個綠樹芳草的所在。這一片嶄新的風景是詩人對寂寞狐獨的掙脫,他試圖使自己的心境明朗起來,然而他的努力并沒有減輕心頭的沉重,那茸茸的芳草又惹起了他對家鄉的思念。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楚辭·招隱士》),對浪跡天涯的游子來說,故鄉是最溫暖的。那是疲倦心靈的歸宿,是孤獨情感的寄托。對故鄉的思念,是詩人在俯仰宇宙、思接千古之后所引起郁悶情感的渲泄。而故鄉又在哪里呢?詩人舉目四望:日落黃昏時分,江面上煙波浩淼,一片迷蒙,他的情緒又一次落進了愁苦的深淵。這又是一層轉折。據考證,崔顥在入河東軍幕前曾為謀求功名,游歷江南。當他登上黃鶴樓,面對著無限寥廓的宇宙空間時,一種懷古憫今的情緒將他籠罩。“煙波江上使人愁”,這“愁”,既是鄉愁,也是世路茫茫之愁,它蘊含著作者深重的人生概嘆。《唐才子傳》說他“游武昌,登黃鶴樓,感慨賦詩”,在他“有文無行”的背后,不正潛存著一種無可解脫的寂寞情懷么?這一“感慨”太沉重了,以至于穿過千百年的時光隧道,在人們的心弦上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全詩通過幾層轉折,逐層深入地傳達出了詩人登樓后的獨特感受,跌宕起伏,動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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