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益
回樂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
李益是中唐邊塞詩的代表詩人,他早歲從軍,駐守邊境,“從事十八載,五在兵間”(《從軍詩序》),寫下了大量的邊塞詩。由于時代風(fēng)氣影響所致,他的邊塞詩雖不乏抑揚壯闊的格調(diào),但已不復(fù)有盛唐邊塞詩那種慷慨激昂、建功邊塞的豪情,而帶上了一重感傷衰颯的氣氛。抑揚壯闊與感傷衰颯揉合在一起,這便是李益邊塞詩的情思特色。《夜上受降城聞笛》就是一首體現(xiàn)這種感情基調(diào)的七絕詩。
詩題中的“受降城”,指位于唐代靈州的西受降城。貞觀二十年,唐太宗曾親臨靈州接受突厥一部的投降,這便是受降城得名的由來。靈州治所在回樂縣,其故城在今甘肅省靈武縣西南,受降城即回樂縣的別稱。唐王朝自從安史亂后,國防力量大大削弱,邊境不得安寧。將士長期駐守邊陲,不能還鄉(xiāng)同親人團聚,厭戰(zhàn)思鄉(xiāng)情緒普遍滋生。詩人對此有親身體驗,對征人的思鄉(xiāng)心理,感受特別深切。在一個月夜里,他登上受降城樓,面對邊塞夜色,不禁感慨萬端,寫下了這首感人肺腑的詩篇。
詩的一、二句寫登樓所見的邊塞夜景。詩人登上回樂城樓,首先吸引他注意的,是那戰(zhàn)爭的報警裝置——烽火臺,以及烽火臺前的一片象冬雪一樣潔白而泛著寒光的沙漠;再回身四望,高城內(nèi)外、天上地下灑滿皎潔的月光,尤如鋪上了一層白燦燦的秋霜,令人望而生寒。這一聯(lián)寫景雖然氣象闊大,但詩人以雪喻沙、以霜擬月,則說明這是戰(zhàn)爭間歇邊塞之夜的特有景色。它是那樣的空曠而死寂,凄神寒骨,令人不可久居。它對于久戍不歸的詩人和眾將士,又是一個多么寂寞難挨的夜晚?這兩句寫景雖不及言情,但已滲透了詩人感傷沮喪的心緒,為下文抒寫望鄉(xiāng)之情作了環(huán)境的鋪墊。
第三句接寫登樓所聞。當(dāng)詩人面對著萬籟俱寂的大漠夜色正難以禁持時,寒風(fēng)忽然吹送來一陣凄怨的笛聲。“蘆管”本是胡茄別名,但詩題已明說“聞笛”,可見此處“蘆管”指的就是笛。這蕭瑟凄涼、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笛聲是引發(fā)征人思鄉(xiāng)的觸媒:或許是“羌笛何須怨楊柳”,令征人想起折柳相送、依依惜別的親人;或者是“撩亂邊愁聽不盡”,讓征人感嘆邊塞生活的艱難。這笛聲隨風(fēng)而至,時斷時續(xù),“不知何處”而來,表明征人在側(cè)耳傾聽,仔細(xì)辨別笛聲的方向和內(nèi)涵,并暗示出聽笛人怔忡、悵惘的心情。
前三句對邊塞夜色、笛聲的渲染,為思鄉(xiāng)的主題層層蓄勢,逼出了石破天驚的最末一句:“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詩人沒有采取直接抒情的方式,而是塑造出征人“望鄉(xiāng)”的群象,尤如電影鏡頭的“定格”,將征人思鄉(xiāng)的心理定勢用形象的畫面突現(xiàn)在讀者眼前,有力地突出了征人思鄉(xiāng)的主題。“一夜”說明思鄉(xiāng)之久,不僅徹夜難眠,甚至夜復(fù)一夜、日復(fù)一日無時不在思鄉(xiāng)。“盡”字概括了所有的征人,值此孤寂之夜,誰不思家?聞此幽怨之笛,誰不下淚?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詩人對邊塞生活的獨特感受同征人們的普遍心理融為一體,使這首詩獲得了高度典型的社會意義,贏得了時人的共鳴,所以此詩一出,“天下亦唱為樂曲”(《唐國史補》)。管世銘曾說:“李庶子絕句,出手即有羽歌激楚之音,非古之傷心人不能及此。”(《讀雪山房唐詩序例》)他正確地指出了李益詩中悲壯聲情感人至深的原因。
此詩因景及情,將蒼茫寥廓的景色同感傷衰颯的情思結(jié)合在一起,完全寫出了征人的眼前之景、心中之事,堪稱中唐七絕詩的名篇。明代詩論家胡應(yīng)麟曾舉此篇為例評說:“七言絕,開元之下,便當(dāng)以李益為第一。”(《詩藪》)這一評價,李益是當(dāng)之無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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