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徐增認為:“此詩妙在粗豪。”(《而庵說唐詩》卷一一)這氣粗情豪確實道出了此詩的美學特征。全詩把直抒胸臆與緣情寫景巧妙地結合在一起,以剛健有力、質樸豪爽的語言表達深摯的感情,風格慷慨激昂、豪放悲壯,感人至深。
詩中的董大,歷代注家都認為可能是唐玄宗時代的一位著名琴師。高適的《別董大二首》(其二)說:“六翮飄私自憐,一離京洛十余年。丈夫貧賤應未足,今日相逢無酒錢。”可見高適這首詩,當作于他尚未得志時期。詩中雖不免滲透著自己流落不偶的感慨,但能于別愁中寄以希望,還是能給人以鼓舞和力量。
高適是一個感情特別強烈的詩人,無論是反映客觀世界還是抒寫主觀感受,他都不大用隱晦曲折的表情方式,往往直瀉胸懷,表明自己的思想感情。因之殷璠《河岳英靈集》就說“適詩多胸臆語,兼有氣骨。”正因為這樣,高適詩中的寫景,也主要是緣情布景。此詩開頭兩句寫景就是這樣。它只是大筆勾勒,緣情而發,不是對眼前景物作客觀具體的描繪,而主要是把自己的惜別慰勉的主觀感情,融入客觀景物之中,化景為情,這就是王國維所說的“有我之景。”“千里黃云”與行將西沉的“白日”構成一幅陰沉欲雪的天色。這陰沉暗淡的景物,襯托出滿懷的別愁,染上了詩人濃郁的感情色彩。次句則在首句基礎上,進一步描寫凄冷陰沉的環境。在古典詩詞中,北風、歸雁常用來寫離愁別恨。這里用“北風吹雁”點明飛雁之凄涼無依,巧妙地暗示出詩題中的“別”字;紛紛揚揚、充塞天地間的暮雪,給人以寂寥、茫然之感,又是對紛紛愁緒的渲染。在這里,詩人的別愁,也象這暮雪一樣無處不在,充塞天地之間,見出愁緒之深廣。詩人捕捉住這些最能反映此時此刻那種慷慨悲壯的惜別慰勉情感的景物,注情于景,盡力渲染,不僅使自己的特定感情強烈地顯示出來,而且詩人深摯的惜別慰勉也由抽象的感情,化為具有色彩和形體的東西了。
詩的前兩句緣情寫景,化景為情,使人有身臨其景之感,為友人淪落至此而頗感不平。詩人在此用盡氣力,為下文直抒胸臆蓄勢,詩的后兩句筆鋒一轉,寫出了言辭美妙、情真意摯的臨別寬慰之語。在上兩句勾畫的悲涼環境中送別,難免有日暮天寒、游子何之的凄愴之感,不能無愁。愁之產生,是因與“知己”分別,是因為“前路無知己”。作為友人的“知己”,詩人深深理解這一點,因而便從這一角度慰別。然而以友人的名望與為人,則前路必有知己,因而又不必憂愁。這種從“無”到“有”的轉折,既避免了語言的板滯,使詩情搖曳,又更深一層地表達了慰勉之意。也正因為是知己,說話才率真而爽快;又因為其失意,才以充滿希望和光明的話語企勉。這樣寫既見出友情之深摯,別意之凄酸,又見出用心之良苦,言辭之巧妙。作者越過一般送別詩多訴依依不舍之情的藩籬,以光明的前景進行慰勉,這就化惆悵為豪放,在送別的詩題下開拓了新的意境。直抒胸臆易流于淺露和抽象,但高適在這里不是赤裸裸地表達,不是言之無物的空喊大叫,而是以樸實而熾烈的語言,直率地表現詩人的深切感受,細膩地刻畫復雜的心理,仿佛向友人打開心扉,以激動人心的感情力量去打動友人的心靈,顯得深邃而洞澈,而且這一聯的直抒胸臆,又是前一聯寫景的自然而然的生發,因而能做到情景相生,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這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企勉之詞,這氣貫長虹的英雄豪氣,確能使友人抖擻精神,以矯健的步履踏上征程。它反映了詩人堅強的生活信心和對理想與抱負的不懈追求。這遼闊的視野,奔放的豪情,反映著整個時代高視闊步的足音,這也就是歷代稱譽的盛唐之音。
全詩洋溢著一股雄健昂揚、熱情奔放的樂觀情緒,它給人的是一種帶有激越雄勁色彩的壯美感。與唐人贈別詩篇中那些凄清纏綿、低徊留連的作品相比,這種慷慨激昂、發自內心的詩作,的確以它篤誠的友情,堅強的信念,于陽關三疊、灞橋離曲之外,奏出了節奏雄健、音調爽朗、獨標高格的送別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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