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氣旋轉(zhuǎn) 渺茫無際——說崔顥《黃鶴樓》》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崔顥是盛唐時代享有盛名的詩人。他的七律《黃鶴樓》,在當時和后代都極受人們的贊揚。宋代詩論家嚴羽在《滄浪詩話·詩評》中甚至說:“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
黃鶴樓舊址,在今湖北省武漢市長江大橋武昌橋頭黃鶴磯上。《清一統(tǒng)志》云:“黃鶴山在江夏縣(今武昌)治西隅,一名黃鵠山。《府志》:‘黃鶴山自高冠山西至于江,其首隆然,黃鶴樓枕焉。’”看來黃鶴樓是因黃鶴山而得名的。然而費文袆登仙駕鶴于此之說既見于《圖經(jīng)》,仙人子安乘黃鶴過此之說又見于《齊諧志》,可見黃鶴樓因仙人乘黃鶴而得名,早成為民間傳說。崔顥于仕途失意、飄泊無依之際來登此樓,自有吊古傷今之感。而這種吊古傷今之感正好與這些傳說拍合,于是觸動靈感,寫出了一氣旋轉(zhuǎn)的頭兩聯(lián),遂關千古登臨之口。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樓,是以仙人乘黃鶴得名的,人與黃鶴俱去,空余此樓,徒有黃鶴之名而已!吊古傷今之意,借鶴去樓留點出,何等超脫!鶴已去而樓空留,已可謂感慨淋漓;更出人意外的是詩人又就“黃鶴去”騰空飛躍,突進一層:“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黃鶴飛去時白云悠悠;黃鶴一去不返,而白云依舊悠悠;然而既然當年與白云俱在的黃鶴一去不返了,那么白云雖在,也只是“空悠悠”而已!四句詩,一氣貫注,盤旋轉(zhuǎn)折,“黃鶴”三見,“空”字重出,雖緊扣詩題“黃鶴樓”寫樓的今昔變化,而詩人吊古傷今的情懷,已躍然紙上。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一聯(lián)寫登樓北望所見的景物。黃鶴樓與漢陽隔江相望,故先看到“晴川”,后看到漢陽樹。“川”,指漢江。因為天氣晴明,故隔江之漢陽樹,歷歷如在目前。鸚鵡洲,在黃鶴樓東北長江中,詩人從黃鶴樓望去,但見洲上芳草萋萋,可能想到了《楚辭·招隱士》中“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的名句,引起了思鄉(xiāng)之情,于是遠望故鄉(xiāng),寫出了尾聯(lián)。
尾聯(lián)“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緊承三聯(lián)而來。作者的家鄉(xiāng)汴州在武昌東北,三聯(lián)寫隔江看到漢陽樹和鸚鵡洲,從這個方向極目遠望,自然就想到家鄉(xiāng),因而抒發(fā)了鄉(xiāng)愁;但這鄉(xiāng)愁又借暮景作形象的表現(xiàn),不流于概念化。登樓縱目,時光流逝,近處的江面上已是煙靄沉沉,遠處呢,更顯得暮色蒼茫,家鄉(xiāng)又遙隔千里,怎能望得見!于是發(fā)出了“何處是”,“使人愁”的感嘆。
這首詩就內(nèi)容說,只寫登樓所見的景物和憑吊古跡、思念故鄉(xiāng)的心情,說不上有什么重大意義。但這些情景,卻很有普遍性,在舊時代尤其如此,而詩人把這些情景又表現(xiàn)得那么好,所以很能激起人們心靈上的共鳴。因此,這首詩就成了千古擅名之作。《唐才子傳》(卷一)有云:“崔顥游武昌,登黃鶴樓,感慨賦詩。及李白來,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無作而去,為哲匠斂手云。”(《唐詩紀事》卷二十一和《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所引《該聞錄》,也有類似的記載。)這也許是傳說,但也并不是沒有根據(jù)。李白的確一再效法崔作,可見多么心折。其《鸚鵡洲》云:“鸚鵡東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前四句,摹仿之跡宛然。其《登金陵鳳凰臺》云:“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此詩雖學崔作,但只用前兩句便概括了崔作前四句的“鶴去云悠”之感,留出次聯(lián)寫吳晉陳跡,又以浮云蔽日的感慨作結(jié),內(nèi)容似較深厚。但論者仍認為“不及崔詩之超妙”。
不過,在章法上,崔顥也并非前無所承。沈佺期《龍池篇》的前四句是這樣的:“龍池躍龍龍已飛,龍德先天天不違。池開天漢分黃道,龍向天門入紫微。”四句中三句出現(xiàn)“龍”,與《黃鶴樓》前四句中三句出現(xiàn)“黃鶴”是一致的,當然崔作的句法更活、更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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