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與義
飛花兩岸照船紅,百里榆堤半日風。
臥看滿天云不動,不知云與我俱東。
這首詩是陳與義二十八歲時,由汴京去襄邑,沿汴河而下途中所作。詩寫汴河兩岸的景物和順風行船的舒暢悠閑之感。
按一般的寫法,開頭兩句的順序是可以顛倒一下的:“百里榆堤半日風,飛花兩岸照船紅”,也能成文。陳與義卻不然,下筆先寫飛花,起勢不凡,這不僅側面反映出兩岸飛花的惹眼與繁盛,使詩人情不自禁將寓目所見直筆于詩中,同時也產生了先聲奪人的效果,使整個畫面頓顯生動活潑。“照船紅”幾字,也是別有意味。花本無法照人照物,必是花光花紅映水,水光水色照船,一時間水光花影,交相輝映,船上詩人,行此美不勝收、目不暇接的情境之中,其興味之盎然,是可想而知的了。何況又加兩岸榆柳,綠葉成蔭,船不撐而自動,人未飲已沉醉,這段歡暢,何可形容!詩人從二十四歲中進士以來,一直郁郁不得志。世風日下,權貴當朝,有識之士倍受排擠,投機鉆營者卻日見高升。詩人空懷抱負,難以施展,閑居京師,日日無事,只以詩酒自娛,打發時光而已,其心情自是異常苦悶,適逢此次有機會去襄邑一游,離開紅塵蔽天的京師,走出門戶不開的書齋,撲面而來的清新空氣,觸目皆是的春日繁花,使詩人心懷為之一爽,世事的煩擾,為人的艱難,在美妙神奇自然造化面前都顯得瑣屑而卑微,所以詩人忘卻了一切不快,盡情陶醉在如夢如幻的美景之中。“臥看滿天云不動,不知云與我俱東”,是以靜寫動,以“云不動”的靜態來襯托“云與我俱東”的動感。筆致輕快,與詩人此時的心情恰好相合。而“云與我俱東”又回應了第二句“百里榆堤半日風”,正是風吹云動,風送船行,天人合一,物我兩忘了。“云與我俱東”暗用了擬人手法,把本無心無根、飄來蕩去的云朵,寫得有情有意,象為了什么事要到東邊去一趟似的,讀來情趣盎然。
這首詩全用白描手法,不做雕飾,真實生動,這在當時詩壇中是極為少見的。當時正盛行著江西詩風,作詩講究字鍛句煉,講究使事用典,資書以為詩,重主觀、輕客體,陳與義此前的詩作也有這個缺點,是大自然的生氣給了他書本中所沒有的新鮮感受和詩思啟迪,對自然美的欣喜發現、細致觀察和準確捕捉,使他的詩有了活潑清新的氣息。詩不在書本中,不在書齋里,詩思來自客觀,佳句出于自然,陳與義從這首《襄邑道中》以后對這一點認識得越來越深刻,他的詩藝也隨之有了極大的提高,當時“號為新體,旗亭傳舍摘句題寫殆遍”,他使閉關在書齋中的宋詩開始睜眼向外,與自然、生活重新建立起密切的聯系,這正是他對宋詩的貢獻。此后楊萬里、范成大、陸游等人對此繼續發揚光大,“萬象畢來,獻予詩材”(楊萬里《荊溪集序》),各以其繁富的詩篇描繪祖國的江山風物,使宋代詩歌在蘇黃之后重新出現了一個繁榮的時期,發端之功應該是歸于陳與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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