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
這首七言絕句,系陸游晚年閑居故鄉山陰(今浙江紹興)時所作。陸游是中國文學史上杰出的愛國詩人之一。他的生活和創作正值中國北方女真族不斷南侵、宋王朝腐朽傾頹之際。在異族入侵的嚴重威脅面前,南宋王朝的朝野上下,戰與和的爭論異常激烈,兩派力量此消彼長。而最高統治者則在動搖猶疑之間最后選擇了委屈求和、偏安江南的方針。陸游屬于主戰派。他憂國憂民,憤世嫉俗,“喜論恢復”,鼓吹征討,因而歷來不被當權者重用。雖做過幾任小官吏,又因他所支持的戰將用兵受挫,或因他開義倉賬濟而被目為“擅權”之類的“過失”,屢遭罷黜。我們現在賞析的這首寫于南宋紹熙三年(1192)的絕句,就是詩人最后一次被罷黜,回故鄉閑居時寫下的,其時他已是67歲的老人了。
在詩人留下的9300多首詩篇中,鼓唱抗敵復國的占十分之五六。痛切陳詞,悲歌慷慨,氣度恢宏,豪放不羈,是這些詩篇的基本特色。具體到每一首詩,卻又因立意不同而各呈異彩。這首詩,通過對遭受侵略者踐踏的祖國名山大川和渴望恢復的黎民百姓的描寫,表達了詩人對當權者強烈而又沉重的憤懣之情。它是一首傳世之作。
“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這里的“河”,指黃河;“岳”指華山。“三萬里”和“五千仞”,是作者帶著強烈的主觀感情極言黃河的長和華山的高。中國歷來就有視黃河、華山為民族圣地的傳統,就象唐代詩人張孜所吟唱的那樣:“華山秀作英雄骨,黃河瀉出縱橫才。”陸游本人在其《北哀》《太息》《秋懷》等詩中,也都把黃河、華山同歷代的名將賢相聯系在一起。一切景語皆情語。詩人在這里勾畫的河山形象,看似寫景,實乃寫情,寫他那要求復國而未得的沉痛之情。
“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遺民”,原義為亡國之民,這里泛指淪陷區老百姓。“胡塵”,指入侵的女真兵馬所踐起的塵埃。漢朝以來的典籍統稱北方少數民族為“胡”。“王師”,指宋王朝的軍隊。這兩句詩的意思是,淪陷區的百姓們眼淚都哭干啦,他們翹首南望,等待“王師”前來搭救自己,年復一年,如今仍杳無消息。“詩可以怨”。處在水深火熱中的黎民百姓竟得不到拯救,這難道不令人憤懣嗎?!
這種憤懣,既來自詩人對陷入異族鐵蹄踐踏下的祖國名山大川那壯麗面貌的深情勾畫,因而顯得感天動地,非同一般;又來自詩人對淪陷區百姓渴望搭救而又無人前來搭救的痛苦心聲的真實描寫,因而顯得痛心疾首,不能自已。意和象水乳交融,情和景渾然一體,它所呈現在讀者眼前的詩歌境界,宏大又深邃。
這首詩的語言十分平易而順暢,好象是被散文化了似的。然而作為七言絕句,它又處處符合押韻對仗的要求。這種把高度精煉、整齊的詩歌語言寫得象散文一樣平易流暢,正體現了陸游的“工夫在詩外”的主張。也就是說,他首先著力于特定意境的營造,押韻、對仗、用典都服從于這個目的。因而詩中的“三萬里”和“五千仞”,“河”和“岳”、“東入海”和“上摩天”雖然對仗工整、韻律恰當,而且用了典故,但卻為詩人特定的情緒所統馭,意象契合,毫無造作之感。
當然,就作品思想內容來看,由于時代和詩人身世的局限,在涉及到當時國內復雜的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時,他所采取的顯然是以漢族封建統治者為宗主的皇權主義立場。對此,今天的讀者是完全能夠給予歷史主義的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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