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磐
喇叭,嗩吶,曲兒小,腔兒大;官船來往亂如麻,全仗你抬聲價。軍聽了軍愁,民聽了民怕,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眼見的吹翻了這家,吹傷了那家,只吹的水盡鵝飛罷!
據蔣一葵的《堯山堂外紀》記載,明武宗正德年間,宦官劉瑾專權,其爪牙倚勢橫行,經常乘船往來于運河之上,沿途敲詐勒索。每到一地,他們就吹起喇叭,聲稱奉皇帝差遣辦事,附近的民夫便都得無償地為其拉纖開道。他們倘若看中了某種貨物,貨主就只好忍氣吞聲白白奉送。兩岸的百姓深受其害。王磐的這首散曲,就是針對這一現實而作的。
詩文貴在獨創。一篇作品,只要其中有一兩句獨到精辟的警句,全篇就為之生輝,短詩小令之類的作品尤其如此。這首散曲之所以膾炙人口,流傳不衰,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它開頭的那個比喻。宦官本是宮廷中供使喚的奴才,地位極其低下,普通人的生活權利他們也享受不到。但由于經常接觸享尊處優的帝王后妃,他們不知不覺中也就沾染上了擺臭架子的習氣;而屈辱的真實身份和處境,又恰使他們形成了一種妄自尊大以獲得自我滿足的病態心理。因此一旦得勢,他們就要拿皇帝做招牌,動輒口稱帝旨,裝腔作勢,大耍威風。喇叭和嗩吶這兩種樂器的共同特點是吹奏的一端很小,外端則很大,發出的聲音響得出奇。用它們來形容那些狐假虎威的宦官,真可謂再貼切不過了。
如果這個比喻是由苦苦思慮搜尋而得,那么我們還只能評它一個“巧”字;但作者恰恰只是就事生發,隨手拈來,自然輕松之至,我們就不能不稱之為“妙”了。藝術實踐表明,讓小丑當場表演,往往比由講述者介紹他滑稽可笑的言行更生動,更富于喜劇效果。由喇叭、嗩吶而聯想到宦官的性格特征,充分體現了作者的藝術靈感;而就宦官嘴上正吹著的喇叭、嗩吶以寫宦官,作品便由作者從側面描繪宦官的所作所為,變成了他們自己表現自己,其神氣活現的丑態,便被暴露得更加淋漓盡致、如聞似見,作品的批判諷刺力量也隨之大大增強。
小令的以下各句,都是圍繞這一比喻暈染而成。“軍聽了軍愁,民聽了民怕”和“吹翻了這家,吹傷了那家”兩個偶句,詳細描述了宦官橫行給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只吹的水盡鵝飛罷”一句,則預示了這種政治弊端將會帶來的嚴重后果,必定是國家財源枯竭,人民流離失所。它重就眼前景事描摹,“水盡鵝飛”,語意雙關,形象生動,與開頭相映照,使全篇想象新奇而又得諸自然的風格特征臻于完善。
散曲到了明人手中,十之八九用于抒寫閑情與艷情。象這樣揭露社會黑暗的作品,在明人散曲中確屬鳳毛麟角。在藝術上,它發揮了曲貴“尖新”的特點,堪稱典范。總之,它篇幅雖小,反映的問題卻十分重大;表面上詼諧風趣,含意卻相當嚴肅深刻。作品有份量,耐人深思,而以輕松幽默出之,又使人樂于接受,能猶得一種審美的愉悅。直到今天,每當我們碰到那種拉大旗做虎皮、借勢嚇人的現象時,還往往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篇作品,想到它的那個絕妙的比喻。因此,它受到歷代評論家和讀者的厚愛,被推為明代散曲作品之翹楚,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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