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向子諲》向子諲
向子諲
大觀庚寅閏八月秋①,薌林老、顧子美、江彥章、蒲庭鑒,時在諸公幕府間②。從游者,洪駒父、徐師川、蘇伯固父子、李商老兄弟③。是夕登臨,賦詠樂甚。俯仰三十九年,所存者,余與彥章耳。紹興戊辰再閏④,感時撫事,為之太息。因取舊詩中師川一二語,作是詞。
閏馀有何好⑤,一年兩中秋。補天修月人去,千古想風流,少日南昌幕下,更得洪徐蘇李⑥,快意作清游。送日眺西嶺,得月上東樓。四十載,兩人在,總白頭。誰知滄海成陸,萍跡落南州⑦。忍問神京何在⑧,幸有薌林秋露⑨,芳氣襲衣裘。斷送馀生事,惟酒可忘憂⑩。
注釋 ①大觀庚寅:宋徽宗大觀四年(1110)。 ②薌林老:即向子諲自己。 江彥章:疑為汪彥章之誤。 汪彥章,名藻,宋饒州德興人,崇寧五年(1106)進士。高宗時累官中書舍人,兼直學士院,擢給事中,后遷兵部侍郎,拜翰林學士,紹興八年(1138)以顯謨閣學士知徽州,徒宣州,著有《浮溪集》。顧子美、蒲庭鑒事跡不詳。③洪駒父:名芻,宋紹圣年間進士,不求聞達,放浪江湖,靖康中任諫議大夫,坐貶海上,工于詩,有《老圃集》。徐師川:徐俯,字師川,七歲能詩,為其舅黃庭堅所器重,宋高宗紹興初任參知政事,有《東湖集》。蘇伯固:事跡不詳。李商老:名彭,宋建昌人,博覽強記,詩文富贍,有《日涉園集》。④“紹興”句:宋高宗紹興十八年又閏八月。⑤閏馀:農歷一年與地球公轉一周相比,約差十日有余,累積數年可成一月,遂置閏月。《尚書·堯典》:“集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歲。”《傳》云:“一歲有馀十二日,未盡三歲足得一月,則置閏焉。”⑥洪徐蘇李:指小序中所言的洪駒父、徐師川、蘇伯固父子、李商老兄弟。⑦南州:泛指南方之地。⑧神京:謂京都,此指北宋都城汴京。⑨薌林秋露:作者自制的香水。《如夢令》中小序云:“余以巖桂為爐薰,雜以龍麝,或謂未盡其妙。有一道人授取桂華真水之法,乃神仙術也。其香著人不滅,名曰薌林秋露。”⑩“惟酒”句:語出曹操《短歌行》:“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踏歌圖 【宋】 馬遠 故宮博物院藏
鑒賞 本詞作于紹興十八年(1148),作者時居清江。小序中詞人已自明緣起,這首《水調歌頭》即是他佳節感懷、思念舊友的作品,細細讀來,詞間除了真切醇厚的朋友之誼,還回蕩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家國之愁。
大觀四年(1110)八月是閏余之月,作者曾與朋友把酒言歡,縱情暢飲,是夕,登高望遠,抒懷寫志,“賦詠樂甚”,意興融融。作者小序中提到的“江彥章”“洪駒父”“徐師川”等都是作者志同道合的朋友,中秋佳節之際,能與友人同飲佳釀,共賞滿月,乃人生的一大幸事,因此作者留戀至今,珍視至今,回味至今。三十九年之后,又是閏秋,當年觥籌交錯的鏡頭再次映入腦海,賦詩詠懷的興致又生,作者卻驀然發現“所存者,余與彥章耳”,時間太過匆匆,恍如一夢,故人多已離逝,平添了幾多傷悲,作者不由“感時撫事,為之太息”。同是閏月,同是中秋,滋味卻大不相同,當年的歡悅快意,如今只剩孤單凄涼,這一切帶給詞人太多的心靈沖擊,因此,開篇便是作者的感傷和遺恨。
“閏馀有何好,一年兩中秋”,寥寥幾字,將幾十年輪回一次的中秋閏月一筆帶過,好像“閏秋”很平常,不足為奇,不值一念。緊接著作者自揭緣由:“補天修月人去,千古想風流。”“補天”,運用的是《淮南子·覽冥訓》中的典故:“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下兼覆,地不周載……于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蒼天補,四極正。”“修月”,出自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天咫》:“唐太和中鄭仁本表弟游嵩山,見一人枕一襆物,呼之。其人曰:‘君知月乃七寶合成乎? 月勢如丸,其影則日爍其凸處也。常有八萬二千戶修之。’因開襆,有斤斧鑿數事,兩裹玉屑。”此處,作者手筆宏闊,化用了兩個典故,比喻朋友的氣宇不凡和瀟灑氣魄,極言他們均是風流、神俊之輩,而“補天修月人去”意謂朋友已經離去,給詞人的心底劃上了痛苦的傷痕,但是朋友的雄姿神韻卻可與日月同輝,“千古想風流”句則是作者對朋友的贊美,又是對一己孤單的慰藉,人生有此俊友,該無憾矣。
“少日”五句詞人又轉入對昔日生活的追憶中,當時他們同在南昌幕府,一起揮灑才智,釋放激情,張揚個性,還常“快意作清游”,登高送日,東樓望月,悠然自得。“清”字值得玩味,與作者同游的朋友非常多,本是熱情昂揚的場面,作者卻單標一“清”字,似乎語含矛盾,其實作者指的是心靈之“清”、格調之“清”,品質之“清”,朋友志趣相投,風清骨俊,與之交游便覺得清新有致,清切自然,摒棄了世間的浮塵,自是不俗,這里流露出了作者對朋友的欣賞和欽慕。
下闋作者又轉入現實中,沉浮“四十載”,唯余“兩人在”,卻早已成“白頭”,這幾句用語雖平淡,卻意深味遠,與上闋形成強烈對比,大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感。“誰知”兩句便是作者內心的呼喚,充滿了心酸。“滄海成陸”即滄海變成陸地,此語出自東晉葛洪的《神仙傳·王遠》:“麻姑自說:‘接待以來,已見東海三為桑田,向到蓬萊水又淺,于往昔會時略半也。豈將復還為陵陸乎?’”后也常稱“滄海桑田”,比喻變化巨大,這正是當時社會的真實寫照,國破家亡,山河破壞,神京已歿,繁華成空。“神京”二字流露出作者對故園的向往與念牽,對故都的崇敬和留戀,但是空有一腔愛國真情,“神京”終究已成黃粱夢,想至此,作者悲不能勝。“幸有”二字又使格調一揚,接著作者便敘述自己的排憂方式:“薌林秋露”,芳香彌漫;美酒醇厚,可以解憂,詞人真能做到如此灑脫嗎?雖言“幸有”,實是恨無,恨山河消逝,恨歲月弄人,否則詞人又何須以酒澆愁,把退朝隱居的閑逸時光消費在醉酒的無奈中? 至此,這一薌林老人的愛國深情全然展現。
全詞語言流暢,筆力蒼勁,格調深沉,融家國仇、民族恨、故友情于一體,具有豐富的藝術內容,可堪向子諲詞集里感時傷懷、懷念故國一類題材的佳作。 (張雅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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