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黃昇·鷓鴣天》黃 昇
黃 昇
暮 春
沉水香銷夢半醒①。斜陽恰照竹間亭。戲臨小草書團扇②,自揀殘花插凈瓶。鶯宛轉,燕丁寧。晴波不動晚山青。玉人只怨春歸去,不道槐云綠滿庭③。
注釋 ①沉水香銷:沉水,即沉水香,入水即沉。李清照《菩薩蠻》:“沉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詞意相近。②小草:小字草書。③槐云:即槐樹碧葉如云。
范湖草堂圖 【清】任熊 上海博物館藏
鑒賞 黃昇寫詞,喜用花與時辰為詞題。如《賀新郎》分別以菊、梅為詞題;《長相思》分別以秋夜、春晚為題;《謁金門》以初春為題。他關心時光的流轉與季節的變化,醉心于花朵的開放與容顏的凋零。他的詞中因而少有國事山河、歷史典故,只寫用細膩之詞心所感受到的一己悲歡,用筆也極淡。這一首以暮春為詞題的小詞,便可見其風格。
“沉水香銷夢半醒。斜陽恰照竹間亭。”首二句宛如一幅晚春閑居圖。沉香散盡、午夢初醒,主人公在黃昏時醒來,這一刻夕陽恰巧落照在竹間亭上。同是斜陽庭院,同是晝眠初醒,這兩句顯然受到晏殊《踏莎行》“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的影響,然而仔細體會,其意境卻又與晏詞有著微妙的區別。晏詞點明是“愁夢”,而此詞卻是半醒之春夢;晏詞中夕陽的光被庭院深深的暗所壓抑,而此詞中的“恰照竹間亭”,卻是畫面明亮;晏詞中流淌著惆悵與輕愁,而這里,更多的是寧靜與自足。
在沉水香的氣息與夢半醒的惘然中,在斜陽、竹林與林間小亭的院落中,夢醒之人閑來無事,于是在團扇上臨摹小字草書,拾撿殘花插入花瓶。這份閑情,和他在另一首詞中所描述的相近:“人在暮春庭院。閑續茶經香傳。酒思如冰詩思懶。雨聲簾不卷。”(《謁金門·初春》)“戲臨”,表明只是無心地臨摹,可見心境的舒緩淡泊;“殘花”,暗中傳遞出主人公惜春的柔情;以“凈”修飾“瓶”,說明房間雅凈明潔,一如“起看清冰滿玉瓶”(《南鄉子·冬夜》)的晶瑩潔凈。
“鶯宛轉,燕丁寧。晴波不動晚山青。”這流轉明麗的字句如同嬌軟的鶯聲,聲聲喚醒了暮春的黃昏。閨中人聽到這鶯聲燕語,抬眼看窗外,是“水光滟漣晴方好”(蘇軾《飲湖上初晴后雨》),是春山青翠晚來靜。“晴波”“晚山”對應了上闋的“斜陽恰照”,而“青”字又與尾句的“綠”字相呼應。歇拍卻出人意料,從惜春的傳統中掙脫而出,轉為怡然的欣喜,這欣喜來自于夏季的來臨。春日固然好,有著“鶯宛轉,燕丁寧”,然而盛夏也有“槐云綠滿庭”的清美。這對于四時無盡的賞愛,來自于安寧和美的內心。
黃昇寫過許多關于春天的詞。除了這首《鷓鴣天·暮春》外,還有《長相思·春晚》《蝶戀花·春感》等多首小詞;他又并非僅寫了關于春天的詞,還寫下《南鄉子·夏夜》《長相思·秋懷》以及《南鄉子·冬夜》等關于夏、秋、冬的小詞。一年四季的時辰,在他的筆下,歷歷流轉,格外分明。可見他是一位對時節變換、花開花落極為敏感、極為細心之人。
這些以時節為詞題的詞作,風格相近,多細膩清新,淡雅微傷。他將自然的風光與內心的感傷微妙結合,糅合無間,仿佛夕陽中,一葉清涼的芙蕖。《四庫全書·<花庵詞選>提要》如此評價:“(黃)異論詞最服膺姜夔,故所錄多典雅清俊,非《草堂詩馀》專取俗體者可比。”這種美學風格不僅體現在黃昇編選的詞集中,也體現在他本人的詩詞創作中。(黃阿莎)
集評 明·卓人月:“心閑境自清。”(《古今詞統》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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