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水寒于江,玉兔秋冷咽。
海底覓仙人,香桃如瘦骨。
紫鸞不肯舞,滿翅蓬山雪。
借得龍堂寬,曉出揲云發。
劉郎舊香炷,立見茂陵樹。
云孫帖帖臥秋煙,上元細字如蠶眠。
此詩是會昌六年(846)作者為唐武宗李炎迷信神仙之道,服食丹藥中毒而死所寫。當時作者是秘書省正字,正在京城任職。同時還寫了 《昭肅皇帝挽歌辭三首》,對唐武宗在位六年的武功文治有所評價,對其死于服食仙藥深為惋惜。此詩即因此而發的對時君的諷詠之詞。
《海上謠》是作者自創的樂府詩題。詩中借古諷今,且秉楚辭余韻,故而旨意深含隱晦。起首“桂水”兩句以如水的桂影和玉兔喻月光,而“寒于江”、“秋冷咽”正是言秋月的寒光冷峻。因武宗下葬于會昌六年八月,這兩句既點出這一時間,也以廣寒仙境之陰森難近作為全詩的發端。以下 “海底”四句是借用漢武帝求仙故事影射唐武宗。司馬遷《史記·封禪書》 中曾記載當時方士的說法,說是渤海中有蓬萊、方丈、瀛洲三神山,上面有諸仙和不死之藥。而“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所以詩中說求仙是“海底覓仙人”。又據《漢武帝內傳》說,王母拜訪漢武帝時,曾送仙桃四顆,“帝食輒收其核”,打算“種之”。所以詩中以栽種仙桃喻其求仙,以桃樹枝瘦如骨喻求仙之荒唐無成。下面繼以雪滿蓬山,紫鸞翅冷不舞喻仙路難通,亦以冰天雪地喻仙境即死境。下面“借得”兩句是暗指唐武宗寵信道士趙歸真等人事。“揲云發”即借指盤髻束發的道士。“揲(shé)”,這是束梳之意。“龍堂寬”則是喻其隨便出入宮掖。以下 “劉郎”四句又是借漢武帝影射唐武宗。昔日漢武迎候王母的 “燔百和之香”的香炷已杳無余燼,而如今矗立于人前的唯此茂陵松柏。“劉郎”指漢武帝劉徹,茂陵是其陵寢。作者當時曾有一首題為《茂陵》的七律詩,更是“全與武宗對簿”(清方東樹《續昭昧詹言》)。而此處則以漢武求仙不得,空留青塚比附武宗。結尾“云孫”兩句是說漢武帝的后世子孫也步其求仙不成的后塵,其陵墓緊貼在茂陵的旁邊,安眠在秋煙寒露當中。而當年上元夫人傳授的六甲、靈飛等細字仙經,亦如同眠蠶一般擱置無用了。這里 “帖帖臥秋煙” 的 “云孫”是雙關,既指漢武后世子孫,也暗指武宗。武宗生前于武功游獵及迷惑仙道方面與漢武極為類似,并且又是步其祖父李純(憲宗)后塵,死于服食仙藥的。
唐代自元和以來,白居易、元稹等人提倡的新樂府是一種 “直而徑”的淺近平易之體。而李賀、李商隱則是在詩體上力摹楚辭,意境上力求深刻新異。李賀的樂府詩作瑰詭誕幻,深得楚辭之境;李商隱則是隱微艷麗,最得楚辭之體。李商隱的這首《海上謠》全用歷史的借代比附寫成。以漢武的迷惑仙道故事喻指當今武宗,深得楚辭寓事比附諷諫之體。與此相適應的,是語言上多用借代,寫月則用 “桂水”、“玉兔”,寫道士則用“揲云發”,語既含蓄,而微意亦在其中。至于以 “香桃如瘦骨”喻仙藥,以“上元細字如眠蠶”喻道教經典,又是非熟諳道家典故而熟練駕駛語言能力者所能為者。此詩全用典故、意象壘砌而成,故其旨意隱微。元代范槨在其 《木天禁語》 中說:“李商隱家數微密閑艷,學者不察,失于細碎。”此說可供我們讀李商隱此類詩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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