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鶯啼序》·吳文英
吳文英
殘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繡戶。燕來晚、飛入西城,似說春事遲暮。畫船載、清明過卻,晴煙冉冉吳宮樹。念羈情、游蕩隨風,化為輕絮。十載西湖,傍柳系馬,趁嬌塵軟霧。溯紅漸、招入仙溪,錦兒偷寄幽素。倚銀屏、春寬夢窄,斷紅濕、歌紈金縷。暝堤空,輕把斜陽,總還鷗鷺。幽蘭漸老,杜若還生,水鄉尚寄旅。別后訪、六橋無信,事往花萎,瘞玉埋香,幾番風雨?長波妒盼,遙山羞黛,漁燈分影春江宿,記當時、短楫桃根渡。青樓仿佛,臨分敗壁題詩,淚墨慘淡塵土。危亭望極,草色天涯,嘆鬢侵半苧。暗點檢、離痕歡唾,尚染鮫綃,嚲鳳迷歸,破鸞慵舞。殷勤待寫,書中長恨,藍霞遼海沉過雁,謾相思、彈入哀箏柱。傷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斷魂在否?
詞分成四段。第一段先寫自己在暮春中病酒;第二段回敘過去的一段歡情;第三段敘述舊地重游,才知所戀的人已經逝去;第四段是抒發痛悼之情。
開頭“殘寒”點出晚春時節,“病酒”點出自己眼下的景況。第二句接著說眼下:就在那還有寒意的時候,自己害了酒病,因病而怕冷,因此把門扇都關起來了。沉香是熏的香,“戶”又用“繡”來修飾,無非指所居華麗,同女子的香閨無關。“畫船載”到“吳宮樹”,是作者憶想之詞,是設想中的西湖景色。“念羈情、游蕩隨風,化為輕絮。”是說如今自己天涯羈旅的愁情,徘徊著,游蕩著,給風一吹,仿佛已化成萬千飛絮,漫天蓋地,簡直不知如何收拾了。這三句顯然從賀鑄的“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化來。
以上第一段先點時令、環境,再寫出人的情緒,是為下文預作鋪勢,積蓄勢頭。
從“十載西湖”到“錦兒偷寄幽素”,是作者追述已往的一段艷遇。“嬌塵軟霧”是形容西湖的楊柳如煙,紅紫飄塵,春色迷人。“溯紅”句是說有一回恍如劉晨、阮肇進入天臺那樣,來到一個“仙鏡”,給仙境中人招引進去。一個叫錦兒的侍婢,偷偷給他傳遞了“仙子”的情愫。這五句寫他同那個女子相見的緣由。“仙溪”代指偶然艷遇中碰到的人。“錦兒”此處是侍婢的通名。“幽素”是幽隱的兒女私情。下面是作者入“仙溪”的一段描寫。“倚銀屏、春寬夢窄,斷紅濕、歌紈金縷。”上句寫作者自己,下句寫那女子。“夢窄”等于夢短、緣短。《金縷衣》是唐代曲子名。“歌紈”即歌扇,是歌唱者手持的。“斷紅”即臉上的艷色。“春寬夢窄”四字,煉得尤其警策。“暝堤空,輕把斜陽,總還鷗鷺。”這三句再寫兩人在湖堤相并談心。夕陽雖也很美,他倆卻顧不得欣賞,都讓給閑鷗野鷺去享受了。
以上是第二段,追述從前那段短暫而又意外的艷遇。筆墨既細膩,文字又概括;擷取人物形象很能傳神,而描寫環境氣氛襯出人的情感,也有獨到之處。
第三段“幽蘭漸老”兩句,指時序變遷,冬去春來,自己還沒有機緣回杭州去。“別后訪、六橋無信”到“幾番風雨”,寫重返杭州,其人已逝。“六橋”是西湖外湖的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六橋,北宋時蘇東坡建。這里用“六橋”指代杭州西湖。原來她已埋骨在西湖邊上,墳頭的花草不知經歷了幾番風雨。“長波妒盼,遙山羞黛,漁燈分影春江宿,記當時、短楫桃根渡。”這四句是作者知道她去世后對舊事的回憶。這幾句倒敘舊事,文字相當精練優美。“漁燈分影”七字,情景并到,耐人尋味。“桃根渡”原為桃葉渡,在南京市秦淮、青溪合流處。此因平仄關系,略加改動。《隋書·五行志》: “陳時,江南盛歌王獻之《桃葉詞》云:桃葉復桃葉,渡江不用楫。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吳詞是借用獻之詩意。
以上第三段,由女子之死寫到自己重來時的“人面桃花”之感。
“危亭望極,草色天涯,嘆鬢侵半苧。”草色又使他回憶起她衣衫上的顏色。猛然想起自己是頭發半白的人,心情的傷慘就更難以禁受。下面,“暗點檢”到“破鸞慵舞”,感情又進一步擴展。他身上還藏著她送的手帕,那上面既有別時的淚跡,也有歡情的唾痕。然而自己既是“鬢侵半苧”的人,像是迷路失意的鳳凰,又好比懶于再舞破鏡的鸞鳥了。“殷勤待寫”到“彈入哀箏柱”,寫自己的哀情不知何處抒發。“藍霞”,即綠霞,此處指藍天。“遼海”是遠海,與地名無關。“沉過雁”,即魚沉雁渺。結拍表示深沉的哀悼,并點出譜寫這首長調的用意。“傷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斷魂在否?”盡管我可以譜成一曲哀歌,像《楚辭·招魂》那樣,招引她的靈魂,然而,她的靈魂在還是不在呢?要是在,又在什么地方呵?
以上第四段,表達自己的痛悼之情。
240字,寫的就是這樣一段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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