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定風波 暮春漫興》·辛棄疾
辛棄疾
少日春懷似酒濃,插花走馬醉千鐘。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甌香篆小簾櫳。卷盡殘花風未定,休恨,花開元自要春風。試問春歸誰得見?飛燕,來時相遇夕陽中。
詞的上片以“少日”與“老去”作強烈對比。“老去”是現實,“少日”是追憶。少年時代,風華正茂,一旦春天來臨,更加縱情狂歡,其樂無窮。對此,只用兩句十四字來描寫,卻寫得何等生動,令人陶醉!形容“少日春懷”,用了“似酒濃”,已給人以酒興即將發作的暗示。繼之以“插花”、“走馬”,狂態如見。還要“醉千鐘”,那么,連喝干杯之后將如何顛狂,就不難想象了。而這一切,都是“少日”逢春的情景,只有在追憶中才能出現。眼前的現實則是:人已“老去”,一旦逢春,其情懷不是“似酒濃”,而是“如病酒”。同樣用了一個“酒”字,而“酒濃”與“病酒”卻境況全別。什么叫“病酒”?歐陽修《蝶戀花》詞說: “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 “病酒”,指因喝酒過量而生病,感到很難受。“老去逢春如病酒”,極言心情不佳,毫無興味,不要說“插花”、“走馬”,連酒也不想喝了。只有呆在小房子里,燒一盤香,喝幾杯茶,消磨時光。怎么知道是小房子呢?因為這里用了“小簾櫳”。“櫳”指窗上欞木,而“簾櫳”作為一個詞,實指窗簾。掛小窗簾的房子,自然大不到那里去。
過片“卷盡殘花風未定”,有如奇峰突起,似與上片毫無聯系。然而仔細尋味,卻恰恰是由上片向下片過渡的橋梁。上片用少日逢春的狂歡反襯老去逢春的孤寂。于“茶甌香篆小簾櫳”之間冠以“唯有”,仿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關心。其實不然。他始終注視那“小簾櫳”,觀察外邊的變化。外邊有什么變化呢?春風不斷地吹,把花瓣兒吹落、卷走,如今已經“卷盡殘花”,風還不肯停!春天不就完了嗎?如此看來,詩人自然是恨春風的。可是接下去,又立刻改口說: “休恨!”為什么?因為: “花開元自要春風。”當初如果沒有春風的吹拂,花兒又怎么能夠開放呢?在這出人意外的轉折中,蘊含著深奧的哲理,也飽和著難以明言的無限感慨。春風催放百花,給這里帶來了春天。春風“卷盡殘花”,春天就要離開這里,回到別的什么地方去了。“試問春歸誰得見?”問得突然,也令人感到難于回答,因而急切地期待下文。看下文,那回答真是“匪伊所思”,妙不可言:離此而去的春天,被向這里飛來的燕子碰上了,她是在金色的夕陽中遇見的。那么,她們彼此講了些什么呢?
古典詩詞中的“春歸”有兩種含義。一種指春來,如陳亮《水龍吟》:“春歸翠陌,平莎茸嫩,垂楊金淺。”一種指春去,其例甚多,大抵抒發傷春之感。而這首《定風波》卻為讀者打開廣闊的想象領域和思維空間,誘發人們追蹤春天的腳步,進行哲理的思考,可謂另辟蹊徑。富有獨創精神。
把春天擬人化,說她離開這里,又走向那里,最早似乎見于白居易的《潯陽春·春生》: “春生何處暗周游?海角天涯遍始休。先遣和風報消息,續教啼鳥說來由。展張草色長河畔,點綴花房小樹頭。若到故園應覓我,為傳淪落在江州。”
黃庭堅的《清平樂》,則遵循這種思路自制新詞,“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往。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
王觀的《卜算子·送鮑浩然之浙東》,構思也很新穎: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辛棄疾《定風波》的下片和上述這些作品可謂異曲同工,其繼承與創新的關系,也是顯而易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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