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綺羅香 詠春雨》

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千里偷催春暮。^①盡日冥迷，愁里欲飛還住。^②驚粉重、蝶宿西園，喜泥潤、燕歸南浦。^③最妨他，佳約風流，鈿車不到杜陵路。^④ 沉沉江上望極，還被春潮晚急，難尋官渡。^⑤隱約遙峰，和淚謝娘眉嫵。^⑥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⑦記當日、門掩梨花，剪燈深夜語。^⑧

【注釋】 ①“做冷”三句：語本楊萬里《晚風》：“做寒做冷何須怒。”陸龜蒙《早春雪中作吳體寄襲美》：“迎春避臘不肯下，欺花凍草還飄然。”做冷：做成了寒冷。將煙：把煙帶來。②冥迷：陰暗迷茫。③“驚粉”二句：語本鄭谷《蝶》詩：“微雨宿花房。”李商隱《細雨》：“稍稍落蝶粉，斑斑融燕泥。”杜甫《徐步》詩：“芹泥隨燕嘴。”南浦：南面的水邊，泛指送別之地。屈原《九歌》：“子交手兮車行，送美人兮南浦。”④佳約：指和情人約會。鈿車：以金華為飾之車。杜陵：漢代長安地名。漢宣帝元康元年(前65)在杜東原上筑陵，故稱杜陵，此處泛指京郊風景區(qū)。⑤“還被”二句：語本韋應(yīng)物《滁州西澗》：“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官渡：官府設(shè)的渡船。⑥謝娘：通常指妓女。徐渭《南詞敘錄》曰：“謝娘，本謂文女，如謝道蘊是也。今以指妓。”眉嫵：指眉毛式樣美好。《漢書·張敞傳》：“敞為京兆……又為婦畫眉，長安中傳為張京兆眉嫵。” ⑦斷岸：絕壁。“落紅”句：暗用紅葉題詩典。參周邦彥《六丑》詞注⑧。⑧“記當日”二句：語本李重元《憶王孫》：“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李商隱《夜雨寄北》詩：“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譯文】 春雨春寒相伴，欺花花不芳;帶來煙霧迷翠柳，使柳不結(jié)絮。極天際地，轉(zhuǎn)眼春暮。整日里陰暗迷茫，忽飄忽止，令人愁苦。西園粉蝶，沾雨身重，無力飛舞。獨春燕驕捷，銜泥筑巢，頻飛南浦。最無奈，那約會的風流佳人，道路泥濘，香車難上杜陵路。

灰蒙蒙的江天，浪高風怒。極目遠眺，望不見官渡船在何處。遠山帶雨，迷離隱約，頗似情人含淚眉嫵。絕壁下，芳草萋萋，正是流水落花處。雨阻不歸，只記得當時，梨花院落門緊閉，面對佳人，秉燭深夜低語。

【集評】 宋·黃升： ‘臨斷岸’以下數(shù)語，最為姜堯章稱賞。(《花庵詞詞選》卷七)

宋·張炎：“此皆全章精粹，所詠了然在目，且不留滯于物。”又云：“史邦卿《春雨》云：‘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此皆平易中有句法。”(《詞源》卷下)

明·楊慎：“‘做冷欺花’一聯(lián)，將春雨神色拈出。”(《詞源疏證》引《詞品》)

明·卓人月、徐士俊：“收縱聯(lián)密，事事合題。”(指“春潮晚急”以下數(shù)語。) (《古今詞統(tǒng)》眉批)

明·李攀龍：“語語淋漓，在在潤澤.讀此將詩聲徹夜雨聲寒，非筆能興云乎!”(《草堂詩余雋》)

明·茅暎：“句句語人，不露雨。”(《詞的》)

清·黃蘇：“愁雨耶?怨雨耶?多少淑偶佳期，盡為所誤，而伊乃浸淫漸漬，聯(lián)綿不己，小人情態(tài)如是，句句清雋可思;好在結(jié)二語寫得幽閑貞靜，自有身份，怨而不怒。”(《蓼園詞選》)

清·先著、程洪：“無一字不與題相依，而結(jié)尾始出‘雨’字。中邊皆有;前后兩段，七字句中正面尤著到。如意寶珠，玩弄難于釋手。”(《詞潔》)

清·許昂霄：“綺合繡聯(lián)，波屬云委。(‘盡目冥迷’二句)摹寫入神;(‘記當日門掩梨花’二句)如此運用，實處皆虛。”(《詞綜偶評》)

清·周爾墉：“法度井然，其聲最和。”(《周批《絕妙好詞》)

清·李佳：“史達祖《春雨》詞煞句：“記當日，門掩梨花，剪燈深夜語。’就題烘襯推開去，亦是一法”。(《左庵詞話》卷下)

清·孫麟趾：“詞中四字對句，最要凝煉，如史梅溪云：“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只八個字已將春雨畫出。”(《詞徑》)

近代·俞陛云：“此詞體物殊工，與碧山之詠蟬、玉田之詠春水，白石之詠蟋蟀，皆能融情景于一篇者。虞山毛晉心醉其《雙雙燕》詞，但……不若此詞之情文并茂也，起三句吸春雨之神，四五句關(guān)合聽雨之情。‘蝶’、‘燕’二句從側(cè)面寫題，‘驚’、‘喜’二字為蝶、燕設(shè)想，殊妙。……以山喻眉，以雨喻淚，常語也，眉黛與淚痕合寫，便成雋語。上闋言近處庭院之雨，后言遠處江湖之雨。‘新綠’二句非特江干風景，而送春念遠，皆在其中。‘落紅’句造語尤工。結(jié)句聽雨西窗，雖意所易到，而回首當年，以‘梨花門掩’，點染生姿，覺余音繞梁也。”(《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現(xiàn)代·唐圭璋：“此首詠春雨，層次井然，清俊無比。……情景融會，逸趣橫生，無怪白石之稱賞也。”(《唐宋詞簡釋》)

【總案】 這是史達祖詠物詞的代表作之一。上片寫春雨的神態(tài)，用側(cè)面烘托的辦法對春雨作了多角度的描寫。起句八字，便將春雨神色拈出，抓住了特點，接著又以蝶、燕的活動，來烘襯春雨，并以人物的活動來刻劃春雨。下片更拓開說去，由詠春雨而及阻雨不歸的游子。“難尋官渡”四字，隱然透露出有家難歸的情懷。接著改從女性方面落筆，隱約的遠山，仿佛女子帶淚的神情。從新綠的生長和落紅的飄逝，更使作者產(chǎn)生時光難再、美好事物不可復(fù)回的感嘆。結(jié)尾三句溫馨的回憶，更牽動身世飄零的孤獨與惆悵。這首詞全篇不出“雨”字，只層層烘托，把物象的精神曲折傳出，不但畫面優(yōu)美，色澤和諧，而且深深蘊含作者思念故鄉(xiāng)，思念親人的感情，這是一首融和情景的詠物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