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張養浩·秋日梨花》原文賞析
雪香吹盡樹頭春,誰遣西風為返魂?月影已非前日夢,雨容獨帶舊時痕。只知秋色千林老,爭信陽和一脈存。菲訝殷韓太多事,仙家原不計寒暄。
元武宗至大三年(1310)九月,監察御史張養浩上時政書萬余言,列舉朝廷十大弊端,“言皆切直,當國者不能容; 遂除翰林待制,復構以罪罷之,戒臺省無復用。養浩恐及禍,乃變姓名遁去” (《元史·張養浩傳》)。直到武宗死后,仁宗即位,他才再度被召,起用為右司都事。這首詩就是他回朝復官之后不久所作。詩中托物寄興,以秋日梨花象征自己經歷一番政治風雨吹打之后,再度煥發出異彩和芬芳。
梨花應是春季開放,而今秋季重開,本屬病態現象。但詩人不是科學家,他只是托物寄興,借物言情。所以,當他看到雪白飄香的花朵在蕭瑟的秋風中再度開滿梨樹枝頭時,于欣喜若狂之余,不禁詫異驚問: 雪白飄香的梨花,早已被無情的春季信風從樹枝上吹落干凈,零落成塵了,是誰又派遣秋風(西風)使梨花再次還魂復活了呢?李白 《宮中行樂詞》有“柳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之句,故“雪香” 即喻指梨花。開篇以驚嘆怪問起筆,有聳人聽聞之妙,又緊扣題面,為以下描寫梨花姿容和抒發感嘆伏根。
接著,詩人仔細觀察這秋日梨花,寫其與春日梨花的差異性和繼承性: 這秋日梨花在秋月清輝的照耀下,枝影疏朗,臨風傲寒,更顯冷艷挺秀; 不像春天梨花那樣濃密嬌嫩,在明月下風移影動,花影婆娑,那般如夢似幻。然而它在微雨沾溉或露滴浸潤時,依然不失 “梨花一枝春帶雨”的嬌容,仿佛帶著春雨留下的痕跡,再度經受這秋雨的洗禮和考驗。這兩句通過對比,暗示出詩人經受了一場政治風雨之后,不像初入仕途時那樣天真地耽于幻想,已經變得更加清醒、冷靜,更加老成練達了; 但那舊時風雨留下的痕跡并未泯滅,而應作為經驗教訓的積淀保留下來。“月影夢”、“雨容痕”,既富有生動的形象意態,又蘊涵著深刻的反思理趣,正所謂“物物不物于物”,詠物而不為物所滯,方使物與我,物理與人情巧妙交融,渾然無跡。
第三聯一筆宕開,在廣義上抒發對秋色的新見: 一般人只知秋風蕭索,千林萬卉,紅衰翠減,因而總是“悲落葉于勁秋,喜桑條于芳春”(陸機《文獻》)。于是由“草木無情,有時凋零”,進而益感人生易老,思急流勇退,發出了“奈何以非金石之質,欲與草木而爭榮”(歐陽修《秋聲賦》)的消沉感喟。自宋玉《九辯》悲秋以來,歷代文人率多如此。而此詩卻批判了這種“只知秋色千林老”的傳統悲秋情緒,提出“爭信陽和一脈存”的新見,實屬難能可貴。是啊,人們的積習太深,怎么能相信這“秋色”原是與春天的陽光暖氣一脈相承而存留下來的呢?《周易》中八卦,七月乾上坤下是陰陽交泰,與正月坤上乾下,三陽開泰,其實陽氣相當;八月巽上坤下是二陽四陰,比二月震上坤下,只少二陽。這是陰陽物理,故曰:秋季“陽和一脈存”。詩人以此象征人事,意在說明人在中年以后或中老年之間,不應壯志消沉,而應“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曹操《龜雖壽》)。永葆青春活力,奮發有為才對。這是一種積極上進的人生觀,卻含蓄地寄寓在詠嘆秋日梨花的物理之中,尤覺警策而發人深省。詩人一反傳統悲秋的陳套而自出機杼,并非紙上談兵,試看他晚年六十高齡還變賣家產,赴陜西賑荒濟民,終于心力交瘁而累死任所,則可見其老當益壯、“壯心不已”精神之可貴。
尾聯再作轉折,從人事說到“仙家”,但仍挽合到花開季節之事上。《續仙記》載:唐代道人殷七七于浙西鶴林寺使杜鵑花秋日開放;“八仙”之一的韓湘子,常于冬季令牡丹花開數色,每朵之上有一聯詩,以預示其族叔韓愈的未來遭遇。詩人借用此典抒情,似乎也是在告訴人們:不要驚異殷七七與韓湘子太多事,讓花在秋冬開放,因為仙家本來就不計較花開的季節是在寒季還是暖(暄)季。以“仙家”來對比世俗,曲折地表現了詩人不落流俗的眼界見識和胸襟抱負,且富有一種豪放瀟灑和優游不竭的意趣。
此詩托物言情,通體比興象征,立意新穎,不落窠臼。句句未離開秋日梨花的具體形象特征,卻又無不暗合詩人的政治經歷及人生感受,不即不離,不滯不脫。景物形象與人情理趣渾融無間。語言清淡樸素,言淺而意深,亦如秋日梨花那樣素雅而芳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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