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島《暮過山村》唐山水詩鑒賞
賈島
數里聞寒水,山家少四鄰。
怪禽啼曠野,落日恐行人。
初月未終夕,邊烽不過秦。
蕭條桑柘外,煙火漸相親。
賈島是中唐時以苦吟著稱的詩人。他的詩,好“搜眼前景而深刻思之” (楊慎《升庵詩話》)。這首《暮過山村》即是他的名篇之一。
詩中的主人公是一個獨自踽踽行進在荒山古徑之中的旅人。前四句,寫他未過山村前的落寞和惶恐心理。遠在數里之外就聽到了流水聲,一路上這單調的聲音不絕于耳,此外簡直就是死一般的寂靜。這里沒有眾人聚集的村落,只有偶爾間出現孤零零的人家。所見所聞的蕭索冷落,使行者倍添煢煢孑立的孤獨感。當夕照西下、夜幕將臨之際,忽而又聽到曠野里傳來怪禽的啼號,令人毛骨悚然。日之夕矣,天涯無盡,何處竟是歸宿?前途茫然,禍福難卜,一種失卻安全感的悚懼和恐慌與時俱增,不招自來。以上四句之中兩度寫到聽覺,正透露了主人公跋涉在荒山野嶺之間,由于擔驚受怕而變得過于敏感的精神狀態。“怪禽啼曠野,落日恐行人”兩句,宋代的梅堯臣以為“則道路辛苦,羈旅愁思,豈不見于言外乎?” (歐陽修《六一詩話》引)此言誠是,但詩思未免過于入僻。這和賈島在其他一些詩中所寫的“螢從枯樹出,蛩入破階藏”(《寄胡遇》)、“歸吏封宵鑰,行蛇入古桐”(《題長江廳》)等一樣,均不惜以荒寒陰郁的用筆來訴說落拓情懷,仿佛一下子被拋擲到漠漠無邊的苦海,天荒地老,成了無人過問的棄兒或多余的畸零人。
后四句,寫將過山村時的欣慰和喜悅。暮色蒼茫之中,一輪初月升起,月華流光滌除了剛才那一陣對黑夜的恐懼心理。“邊烽不過秦”一句在這里似顯突兀,但如果聯系當時的社會背景則不難理解。“秦”指今陜西南部一帶,按當時在陜西的北部和西部地區,曾屢遭吐蕃進犯而發生戰事。其時唐王朝的御邊實力已大不如前,故入侵者每每大肆虜掠而去,給百姓造成巨大災難。如此時局,自難免在詩人心頭投下陰影。詩中的主人公在征途中突生聯想,暗自慶幸此地尚不受干戈騷擾,雖旅況蕭條,猶勝于在戰亂中顛沛流離也。這種“取法乎下”聊作自慰的想頭,越發使人感到其可哀可憫。詩的末兩句,寫所見山村之景: 桑柘蕭條,和首句的“寒水”對應; 依依墟煙,則仍屬暮時所見。這里所遇的山村,并無“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的喧鬧景象,詩中沒有出現村舍人物,因而仍不免寥落,但即便如此,主人公已感到極大的喜悅。“煙火漸相親”者,本相近之謂也,詩人用擬人化的“相親”來寫,顯得意態活潑、饒有情致,而行者苦盡甘來、急欲來歸的神情也已呼之欲出了。
全詩感情活動的流轉經歷了一“張”一“弛”的過程。“張” 時把羈旅愁思推到極致,“弛”時也依然含有苦澀的況味。借一段旅途,以危苦之詞傾訴窮愁牢騷,而又能張弛結合,寫出精微的內心體驗,這是本詩的特點所在,也是它的成功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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