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水繪園》原文、賞析、鑒賞
位于南通市下轄如皋市城區東北隅,始建于明代萬歷年間,原為邑人冒一貫別業,歷四世至冒襄隱居于此。冒襄(1611——1693年)字辟疆,號巢民,復社著名文人,明末四公子之 一。明亡以后,絕意仕進,與愛妾董小宛(金陵八艷之 一)隱居皋城,將舊園重整,改名“水繪庵”,修筑了畫堤、妙隱香林,壹默齋、枕煙亭、寒碧堂、湘中閣、洗缽池等十余處佳境。因園林由江南著名園林圣手許蔭松任總設計師,加上冒、董的藝術天才,融詩、文、琴、棋、書、畫、曲藝、博古于一園,成為我國歷代著名園林之一。園名水繪,乃四方流水會于其中,倒影如繪,環境幽雅而名。由于冒襄堅拒與滿清貴族合作,晚年家道中落,淪為賣字乞米老翁,水繪園也流干池塞。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鹽副使汪之珩慨名園之荒蕪,于洗缽池西畔筑水明樓,名取杜甫“殘夜水明樓”句。意在憑吊冒氏,緬懷故園。現水繪園已復舊時盛貌。
〔古詩文賞析〕水繪園湘中閣同王阮亭先生望雨歌 清·冒襄
我昔游瀟湘,最愛瀟湘雨。瀟湘一別三十年,暮煙欲見青難補。山腰小閣署湘中,四溪一碧將無同。捉麈有人喜深坐,日日來看桃花紅。桃花片片嫣紅濕,輕煙織水鮫人泣。枝峰蔓壑樹槎芽,蒼涼綠滴吹窗入。是日幽靜不可言,游人履阻空煩喧。推窗忽憶三湘景,米家畫里聽秋猿。
湘中閣是水繪園著名景點之一,在懸霤山山腰上,可眺望全園美景。這首詩描繪水繪園春雨圖,向王士禎訴說逍遙物外,寄情山水的心曲。
開頭四行,“我昔游瀟湘,最愛瀟湘雨。瀟湘一別三十年,暮煙欲見青難補。”從眼前雨景,聯想到數千里外湘水流域的雨中風光,反過來說,水繪園是模仿那兒的錦山秀水設計的,典型的江南水鄉圖。詩人一連用三個“瀟湘”寄托自己的深情。原來他童年時,祖父夢齡曾任四川豐都知縣、云南寧州知州。青年時,父親起宗擔任湖南衡永兵備道、寶慶撫治道,曾多次游覽衡山,飽賞過瀟湘江上秀麗的景色。那令人銷魂的春雨瀟瀟場景,化為詩人感情的瀑布,心靈的夢境,三十多年過去了,不能忘懷。詩人曾經想繪一幅記憶畫,可又難以補全,所以轉而構筑了這座水繪園,來寄寓無窮的思念之情。這一層以虛寫實,用喻體代本體,巧妙地禮贊水繪園雨中遠山茂林,蘆汀沙坡,曠遠清淡,朦朧迷茫的景色,又蘊藏著深深的故國之思,不同凡響。接四行,“山腰小閣署湘中,四溪一碧將無同。捉麈有人喜深坐,日日來看桃花紅”。以情寓景,傾吐心聲。將閣叫“湘中”是不忘故國大好山河;把園名“水繪”是保持清亮的節操。你看,東西南北,四面環水,天上水中,一碧如洗。林木幽深,迥異俗境。在濁世中,這兒保存了一塊潔凈的土地。盡管明亡后,降清任高官的友人陳名夏、趙洞門、龔鼎孳、周亮工、姜真源等多次薦舉,要冒襄出山,他都以名節為重,婉然謝絕。主客每天到園中揮麈清談,為文賦詩,“抱君親之至痛,悼正氣淪亡”,總結歷史經驗和教訓,發泄內心的痛苦與不平。桃花嫣紅,松柏蒼翠,顯示頑強的生命力和崇高的節概。這一層,賦碧溪清水,如桃花的品格,深沉厚重,栩栩如生。第三層,“桃花片片嫣紅濕,輕煙織水鮫人泣。枝峰蔓壑樹槎芽,蒼涼綠滴吹窗入。”初步寫園中雨景。首行用杜甫“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句意,春雨滋潤著桃花,花團錦簇,露出了笑靨。傳說中的人魚在水中織綃,平滑的河面柔如綠綢。煙籠水面,雨點打在綢面上濺起一串串珍珠。懸霤山上下,草木葳蕤,嫩枝斜出,葉吐新綠。晶瑩的水滴雨珠,映著綠色,隨風飄灑在閣中。煙云繞樹,風雨迷離,好一個水的世界!水繪園,名副其實;詩人追求尋覓的正是這真、善、美的境界!末四行,“是日幽靜不可言,游人履阻空煩喧。推窗忽憶三湘景,米家畫里聽秋猿。”以“幽靜”點出水繪詩派的旨趣,可謂“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結兩行呼頭開應,說雨中的水繪園就是五代畫家董源筆下的《瀟湘圖》,就是宋代畫家米芾毫末的《春山煙靄圖》,水墨淋漓,不隨流俗,意態深遠,瀟灑不凡。感情上也接脈上文,飽含故園不存的哀愁。
(顧啟 丁賦生)
〔現代散文〕 欣逢菊瘦蟹肥的晚秋時節,我踏上了介于江海之間的蘇北平原,孤帆一片,從長江口的上海,由水路到達南通,接著轉車去如皋。如皋事畢,又游了幾個小鎮。興盡歸來,記我鴻爪。
這次因為如皋縣如開城市總體規劃會議,住在冒家橋邊的賓舍中,使我早晚得游明末冒襄(辟疆)的水繪園,暢談了董小宛的故事。當我小立冒家橋時,無意中譜了一首憶江南小詞:“江南好,信步冒家橋。流水幾彎縈客夢,樓臺隔院似聞簫。往事溯前朝。”憑吊古跡,觸景生情的一剎那間,這種感情,近年來越多越多,這也不知為什么?我自己也在想,這恐怕是因為思想解放了,少時讀了幾句舊書,略知一些地方歷史掌故吧?對風景來說,對名勝古跡來說,在旅游時多少豐富了我的情趣。比之那種到此一游,吃喝玩樂,追求一時刺激,可能略為高尚一點。我對于游的認識,總以為要有點游的準備,即文化修養。而地方上對游者也要多少供給一些地方歷史及風土的介紹。文化的修養,并不全在課堂教育,自學與旅游,也會帶來莫大的益處。讀書萬卷,行路萬里,才能達到“下筆如有神”,所謂“文以好游而益工”。我常常和青年同學們談學習,我總告訴他們在舟車中,也是很好的大課堂、活課堂,窗外窗內,可以見聞到、學習到很多東西;如果專心打橋牌,或終日昏昏,如在搖籃中貪睡,即是最大的損失。老實說,我的很大一部分知識與畫本,便是從旅游中得來。讀書是學習,社會也是學習,“莫等閑白了少年頭”,這話可說是“語重心長”。
話離題太遠了,該慢慢地言歸正傳。我游的那個如皋縣城,是座蘇北的古城,城周以水,形近于園,四面有門。外城之中有內城,亦同形,今城廢,而兩道環河,楊柳夾岸,市橋跨水,卻分外的幽美宜人,因此我稱它為雙環城,這在全國城市中還是少見的。“小城春色”,此語醉人,可惜我來已是晚秋,然丹黃橙紅,晚菊老楓,猶是點綴于衰柳頹楊之間;而水邊人家,照影清淺,可說是葉無多飽看難,另有一種依戀人的風姿。
過冒家橋,經冒家巷;或沿內城河,皆可走向水繪園。這園是明末冒辟疆的別業,是我國名園之一。
蘇北園林自成體系,當以揚州為代表,其流風延及附近泰州、如皋等縣,并遠及淮安、淮陰等處,最盛之時在乾隆之世。《揚州畫舫錄》所繪庭園,每見樓閣高下,院落重疊者,今兒無存。考其園主,類多皖人業鹽于此者,此新安會館一組,與此時期仿佛,亦揚州園林之特性而今幸存者。?
陳其年《水繪園記》:“水繪之義者,會也。南北東西皆水繪其中,林巒葩卉,坱圠掩映,若繪畫然。”此園名之由來。今所見建筑,依池而筑者,琴臺、竹房、水明樓,中為新安會館,西則雨香閹,至于水繪園初時情況,同記:“古水繪園在治北,今稍拓而南,延袤幾十畝。”今尚能尋者惟西北“畫堤,堤廣五尺,長三十余丈,行已得水繪庵門”。今堤存,而尺度與所記正同。園門前為通陳巷,通陳巷與冒家巷連。此一遺跡,宜妥保之。陳其年為陳定生子,略晚于冒辟疆。
游罷水繪園,不禁使我想起了水繪園的后人冒鶴亭老先生,記得二十二歲那年隨夏師瞿禪第一次謁先生于上海,初次見到他珍藏的冒辟疆與董小宛的像。今園中所懸掛的二像,是他所藏的復制品。冒先生是學者、詩人,他的兒子效魯先生亦工詩,所謂“名門”之后了。我們是忘年交,是朋友,見園懷人,想得就比較多。冒家橋之南有定慧寺北向,殿環樓,而寺之外三面又皆水,此亦佛寺建筑之特例。我稱之為“殿環樓,水繞寺”。為如皋又添一景。至于縣文廟,今存大殿,建于清順治間,用材堅實,結構完整。這些都是如皋歷史的證物。
(陳從周)
〔民間文學〕 錢謙益是冒辟疆的好朋友,曾經慷慨解囊幫董小宛贖身,使她得與冒辟疆團聚。明朝覆亡之后,錢謙益投靠清廷,當上了禮部待郎;想起冒辟疆名聲很大,就想拉他上朝為官,也好為清廷裝點門面。這一天他到了如皋,乘轎直奔水繪園而來。
有人提前到水繪園報了信,冒辟疆不禁左右為難,同董小宛說:“論私情,他是你我知交,理當隆重接待;論公行,他是叛臣逆子,又加來之不善,斷無接納之理,你道如何是好?”
董小宛說:“公子潔身自好,不屑與叛臣逆子為伍。但錢某正當走時,卻也侮謾不得。不如稱病臥床,避而不見也罷。”正商議間,門倌進來稟報:“錢大人已到門外,下轎求見。”冒辟疆無暇多想,急忙避入內室。
錢謙益未等迎接,逕自走入中堂,和董小宛寒暄幾句,就問:“辟疆何處去了?為何不來相見?”董小宛連忙說:“公子受了風寒,臥病在床,不能見客。”“哦?”錢謙益略一沉吟,估計冒辟疆是有意回避,就順水推舟地說:“我不遠千里為辟疆而來,逢他染疾,更得探視一番”。接著就要小宛領他到內室去。
董小宛心里一急,信口說道:“辟疆神智昏迷,言語顛倒,錢大人還是不見為好。”
錢謙益聽這一說,更要辨個真假,一定要見冒辟疆一面。董小宛正在沒主意,冒辟疆卻自己出來了。原來,他藏在內室聽動靜,知道避而不見是不行了;聽到小宛說他“神智昏迷,言語顛倒”,突然靈機一動,何不將計就計,把錢謙益趕走呢? 于是,他故意弄亂衣冠,跌跌撞撞地走出來,嘴里還在吟文天祥的詩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董小宛見他這個樣子,一下子明白了他的用意,連忙上前扶住他,說:“唉呀,你怎么跑出來了?千萬不可唐突了大人!”
冒辟疆身子一轉,兩眼發直地盯住錢謙益。“大人?哪個大人?莫非是堅貞不屈、為國捐軀的文丞相嗎?”
錢謙益聽了面紅耳赤,連忙說:“辟疆,怎么連我也認不出了?”
“哦,你不是文丞相,那一定是史閣部了。史大人死守揚州城,壯烈殉國,凜然正氣,千古長存。大人此來,莫非是邀我同赴天堂嗎?”
錢謙益如坐針氈,轉頭向董小宛示意,要她幫自己說話。董小宛明里象在解說,暗中火上加油:“辟疆,你弄錯了。文丞相,史閣部都是前朝的大人,這 一位可是本朝的……”
“本朝的?”冒辟疆揉揉眼睛,盯住錢謙益,“你是洪承疇,還是吳三桂?你們認賊作父,賣國求榮,做的是奴才官,當的是虎狼大人,怎么不怕老百姓食肉寢皮呀!”
錢謙益見他話已挑明,反而沉著下來,把臉一扳,說:“辟疆休得胡言!侮謾朝廷命官,傳出去是要究辦的!”
“哈哈哈,好一個朝廷命官!我看你帽頂插尾巴,衣袖象馬蹄,活生生是一匹韃子騎的走馬呀!”冒辟疆說著,搶步上前摘下他的帽子,使勁去拔頂上的紅纓子。
錢謙益急了,顧不得再擺官架子,慌忙上前搶奪帽子。冒辟疆閃身一讓,嘻嘻哈哈地還是拔。董小宛裝出著急的樣子,上前拖住他的手說:“唉呀,公子千萬不可失態!大人公務在身,你把頂戴還他,進房養息去吧。”
冒辟疆點點頭:“哦,是了,是了!叫他快走,我這里不是馬廄,別讓他玷污了園子。”說著把帽子朝地上一撂,跌跌撞撞的進了內室。
錢謙益連忙拾起帽子,氣得臉色發青:“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董小宛向他施禮:“公子病魔纏身,錢大人切莫見怪。其實,我早說過見他不得的。”
錢謙益知道他們是在做戲,心想如果點破了,倒是明明白白地受了羞辱;就當他是瘋人瘋語,反而能保住一點面子。于是就順水推舟地長嘆道:“唉,想不到辟疆病成這個樣子。本想請他上朝為官,也只得以后再說了。請他多加保重,告辭了!”
董小宛假意挽留,但錢謙益哪肯再待片刻,匆忙打轎離開了水繪園。
(李實秋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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