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孔凡禮
淮河舟中夜聞宮人琴聲
鼓鼙驚破霓裳,海棠亭北多風雨。歌闌酒罷,玉啼金泣,此行良苦。駝背模糊,馬頭匼匝,朝朝暮暮。自都門燕別,龍艘錦纜,空載得、春歸去。 目斷東南半壁,悵長淮、已非吾土。受降城下,草如霜白,凄涼酸楚。粉陣紅圍,夜深人靜,誰賓誰主?對漁燈一點,羈愁一搦,譜琴中語。
汪元量
此詞作于元世祖至元十三年(1276)被押赴大都(今北京市)途中。
上片首句乃本唐白居易《長恨歌》:“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霓裳羽衣曲,唐樂曲名,傳自西域。安祿山的兵殺向長安,使得唐玄宗的內宮慌做一團,攪亂了正常的歌舞秩序。據樂史《太真外傳》,第二句所云的海棠亭就是沉香亭,是唐玄宗和楊貴妃游樂的地方。作者借唐人事寫元兵入杭后在宋內宮所引起的震動。宋內宮演奏霓裳曲是事實,作者在《失調名》中,就有“奏霓裳初遍”之句。天寶歷史又在德祐重演。宋代統治者的歌舞游樂招致了滅亡。在這個時刻,內宮的人們竊竊議論著自己的命運,傳播著各種各樣的消息,惶惶不可終日,“多風雨”形象地寫出了這點。元人命宋三宮和宮人北去,“歌闌”三句寫的就是離別宴席上的情景。“玉”、“金”指妃嬪,因為她們在宮中地位比較地高貴。當告別的歌聲將要唱完、酒已飲罷宴席即將結束的時刻,妃嬪們失聲痛哭,她們的命運已經決定了,迎接她們的不知道是怎樣的艱難和困苦。
她們被押赴北方了。“駝背”三句寫路途情況。杜甫《送蔡希魯都尉還隴右因寄高三十五書記》有“馬頭金匼匝(kēzō:周旋、環繞),駝背錦模糊”之句,“駝背”二句本此。日日夜夜監視、押送她們的就是這樣裝束的元兵。她們是囚犯,沒有了自由。“自都門”四句寫水行。“龍艘錦纜”是說為皇帝專門建造的有龍的圖飾或裝飾的特別豪華的船。這里是指宋恭帝所坐的船。根據當時情況,元代統治者不可能那樣優待宋恭帝。“龍艘錦纜”只不過是一種象征,汪元量是宋的臣民,宋恭帝是他心目中真正的主子,仍然是無上的、神圣的。根據《宋史》、《元史》,恭帝離開杭州是三月初十日。五月初二日,朝元世祖忽必烈于距大都相當遠的上都,這一年閏三月。估計舟行淮河是三月底或閏三月初,其時正是暮春。把這幾句聯起來,意思是:宋恭帝所坐的船,把春載走了,與季節正合,寫的是實情。是怎樣載走的呢?作者拈去了一個“空”字,什么也沒有留下。留下的是一片空虛,一片空白,無邊悵惘。作者此時的心情是感傷和依戀。
下片繼續就淮河舟中寫。“目斷”六句寫舟頭四望。首先盡著目力所及望東南,那是故國的所在。作者在“東南”之下說到“半壁”(半邊),與下面說到“長淮”時,用詞不同。由于戰亂,作者不大可能了解到廣大東南地區的確切情況,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些地區未必都投降了元人。作者系念著那里,那里是希望的所在。把目光收回,望著眼前的千里長淮,作者慨嘆,這里已經不是我們的土地。就在此不久以前,一些愛國將領還在這里進行殊死的斗爭,后來終因寡不敵眾失敗了。“已”字隱隱約約地透漏了這一點。向北望去,作者仿佛看到了那遙遠的、人跡罕至的西北邊陲的受降城,那里的枯草和霜一樣白,包括自己在內所有被俘人員,都將到那里去,想到這,不由得“凄涼酸楚”起來。“粉陣”句寫大批被俘女子,現在是夜深人靜,她們入睡了,她們不分高低貴賤,都睡在一起,因為她們都是元帝國的“臣妾”。在作者看來,元統治者這樣做,是對宋代尊嚴的肆意踐踏,這就刺傷了他的心。也有沒有睡的,她(或她們)拿起琴來,抒發心中的哀怨,琴聲透過水面,傳到作者耳中。于是,他對著一點漁燈,搦(nuò握)起筆來,把琴中的話記錄下來,譜成曲子。作者寫此曲,抒發了宮人的心聲,是代宮人立言,而不僅僅是抒發個人的羈愁。
上一篇:陶爾夫《水龍吟》愛國詩詞鑒賞
下一篇:王思宇《水龍吟》愛國詩詞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