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水龍吟 落葉》

曉霜初著青林，望中故國凄涼早。^②蕭蕭漸積，紛紛猶墜，門荒徑悄。^③渭水風(fēng)生，洞庭波起，幾番秋杪。^④想重崖半沒，千峰盡出，山中路、無人到。^⑤ 前度題紅杳杳。溯宮溝、暗流空繞。^⑥啼螀未歇，飛鴻欲過，此時(shí)懷抱。^⑦亂影翻窗，碎聲敲砌，愁人多少。望吾廬甚處，只應(yīng)今夜，滿庭誰掃?^⑧

【注釋】 ①落葉之詠，意本宋玉《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顏淫溢而將罷兮，柯仿佛而萎黃;……惟其紛糅而將落兮，恨其失時(shí)而無當(dāng)。”乃知詠落葉旨在悲秋傷時(shí)。②望中：眺望遙想之辭。辛棄疾《永遇樂》詞：“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yáng)州路。”③“蕭蕭”句，語本杜甫《登高》：“無邊落木蕭蕭下。”“紛紛”句：語本范仲淹《御街行》詞：“紛紛墜葉飄香砌”。④“渭水”句：語本賈島《江上憶吳處士》詩：“秋風(fēng)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洞庭”句：語本屈原《九歌·湘夫人》：“裊裊兮秋風(fēng)，洞庭波兮木葉下。”杪，末也。杪秋，暮秋。宋玉《九辯》：“靚杪秋之遙夜兮，心繚栗而有哀。” ⑤“山中路”句，語本李商隱詩：“落葉人何在，寒云路幾層?” ⑥“前度”三句：用御溝題紅事。范攄《云溪友議》：“盧渥舍人應(yīng)舉之歲偶臨御溝，見一紅葉，命仆搴來，葉上乃有一絕句，……詩曰‘水流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⑦寒螀：似蟬而小，青赤色。王充《論衡》：“寒螀啼，感陰氣也。” ⑧吾廬：陶淵明《讀山海經(jīng)》詩：“吾亦愛吾廬。”甚，是也。

【譯文】 秋霜初著青林的早晨，眺望故國，早已是一片凄涼景象：無邊落葉蕭蕭漸積，紛紛猶墜，門庭曲徑頓時(shí)一派荒頹寂寥。秋風(fēng)吹動(dòng)渭水，揚(yáng)起洞庭波濤，幾番風(fēng)起葉落，已至暮秋蕭條。想見那重崖疊嶂被層層落葉復(fù)沒至半，反似千峰爭相盡出，崢嶸冷峭。山中路徑，黃葉遍布，無人來到。

前度宮人題詩傳情的紅葉，早已蹤跡杳杳。尋溯御溝，惟有暗流空繞。行將僵死的寒蟬哀鳴不歇，北來的大雁凄唳而過，勾起離人無窮的愁緒。眼前紛紛落葉的亂影，翻飛窗前，淅瀝碎聲敲打階砌，飄零無依，黯淡凄愴，恰如我此時(shí)的懷抱。只應(yīng)今夜秋風(fēng)搖落，又想望故里我的房屋四周，那滿庭的落葉誰人去掃?

【集評】 清·陳廷焯：“凄涼奇秀，屈宋之遺。此中無限怨情，只是不露，令讀者心怦怦焉。結(jié)筆寂寞。”(《云韶集》)“筆意幽冷，寒芒刺骨，其有慨于厓山乎?”(《白雨齋詞話》卷二)

近代·俞陛云：“《淮南子》云：‘木葉落，長年悲。’見落葉而傷秋，詞人每有此感。但碧山忠愛之忱，出于不容已，故詞中‘宮溝’‘故國’，觸處生悲。‘渭水’‘洞庭’句引亂愁于無次，‘山路無人’句及‘前度’嘆劫后之蕭條。下闋因落葉而動(dòng)鄉(xiāng)思，斷雁殘螀，同其凄韻。此詞‘洞庭’七句及‘前度’以下五句頗警動(dòng)。”(《唐五代兩宋詞簡釋》)

【總案】 此詞意象，純用烘托。著意以各種時(shí)空不同、姿態(tài)各異的落葉秋景圖，層層橫向交相疊印，將“故國凄涼”的景物意緒氛圍，烘托渲染至于凄絕不堪、頹敗寂黯的極致。這種以情景描寫烘托情緒的手法，特點(diǎn)亦是景物在詞中并非表現(xiàn)的對象，而是表現(xiàn)的媒介，它的色調(diào)韻致總與作者的心境相吻合。既是將“我”之情感滲入自然景象，又使自然景象映發(fā)、體現(xiàn)“我”的情感和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