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錢謙益·和盛集陶落葉詩》原文賞析
秋老鐘山萬木稀,凋傷總屬劫塵飛。不知玉露涼風急,只道金陵王氣非。倚月素娥徒有樹,履霜青女正無衣。華林慘淡如沙漠,萬里寒空一雁歸。
順治四年(1647)三月底,錢謙益因黃毓祺反清案件牽涉,被捕于南京,在獄四十日,五月間出獄。出獄后仍受看管,不能回故鄉。在南京常與詩人林古度往來,古度有鄰居盛斯唐,字集陶,三人互有唱和,這首詩是順治五年作者受看管時作于南京的。此為二首選一。
詩是詠物,但下筆卻先直寫本地風光。起聯說南京鐘山萬木葉落,一片蕭條,乃受秋氣“凋傷”之故;但用佛家眼光看,落葉也即是世上紛飛的“劫塵”。一“老”字寫秋深,一“稀”字寫落葉;“凋傷”從杜甫《秋興》詩“玉露凋傷楓樹林”句引出,暗中點題;“劫塵飛”隱喻亡國氣象。本地即是歷史變遷的中心之地——舊都,納之于題中,作用乃大。故此詩取材托喻,高屋建瓴,起二句暗中為詠物破題,而氣勢不凡,世事滄桑、家國興亡之事,便隨“紛飛劫塵”,撲人心目。
頷聯解釋起聯。說樹葉之落,本是自然現象,由秋深露冷風涼造成,不關人事;但在遺民心中,卻會忽略這一點,而只感到它是故國滅亡的“王氣非”所造成的,因而產生特殊的悲痛。舊傳金陵有“王氣”,故楚威王掘地埋金以鎮之。以“王氣”寫金陵,故典等于本事,不同于假借,尤非泛泛之詞;“玉露”二字,進一步呼應杜詩的“凋傷”。以上四句,寫南京遺民對落葉的特殊感受,以人事說自然,表錯覺為正常,高處取勢,大處托喻。
頸聯進一步推拓題旨,向遠處馳思。說月宮的桂樹,不同于人間林木,這時候縱使樹葉凋零,但樹身無恙,仍可為嫦娥所依倚;“履霜”的“青女”(主霜雪的女神)一降臨,大地上的樹葉大半掉落,樹之無葉,不也像“青女”自己之“無衣”嗎?這兩句從人間到天上,以“有樹”、“無衣”烘托、象征落葉。寫詩的這一年,南明桂王的永歷朝仍未滅亡,桂樹猶存,顯然指此;嫦娥可倚,暗示遺民的希望。“無衣”的“青女”,可以引申為錢、林、盛三人的自我象征,因為錢謙益這時身受管制,獄案未結; 林、盛二人,皆屬處境窮困的遺民。
結聯出句寫國中舊時林苑荒廢,猶如邊塞的沙漠; 落句寫萬里寒空,只有孤雁獨飛,并無好消息可傳和多少傳達消息的人。翹首遙望,地面天空,都是一片荒涼寂寥。此借以在結尾再次渲染秋深葉落景象,更借以再次渲染亡國氣氛。華林園、魏代園林名,見《魏志·文帝紀》,用以指代明朝的山河園囿。但南京也有一處華林園,與林古度有關系。陳文述《秣陵集》卷六《乳山訪林古度故居》說: “古度字茂之,號那子,閩之福清人”,隨其父 “卜居金陵華林園側,具亭榭池館之美”; 明亡后,不肯出仕,家道破落,乃徙居 “真珠橋南陋巷”,“蓬蒿蒙翳,彈琴賦詩弗輟也”。又巧妙地雙關南京地名。
全詩句句寫落葉,又始終不點出 “落葉”二字,真是處處“粘”,又處處“脫”。寫落葉是表層題材,寫亡國才是深層寄托,兩者自然結合,渾成無跡。起結扣題,中間推拓聯想,遠近開合,運思靈活; 加上藻采華贍,筆力堅蒼,凡此種種,使它成為詠物詩的上乘之作。后來顧炎武的詠物詩《賦得秋柳》,格調風力與之相近相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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