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詩詞《七絕·賈誼①》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賈生才調世無倫②,哭泣情懷吊屈文③。
梁王墮馬尋常事,何用哀傷付一生④。
這首詩最早發表于中央文獻出版社一九九六年九月版《毛澤東詩詞集》。
【注釋】① 賈誼(前200—前168),西漢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河南洛陽人。《史記》有《屈原賈生列傳》,《漢書》也有《賈誼傳》。賈誼少負才氣,“年十八以能誦詩書屬文稱于郡中”,被漢文帝召為博士,后欲任為公卿,但遭到周勃、灌嬰等人的阻攔,被貶為長沙王太傅。三年后又被漢文帝召回朝中,拜為梁懷王太傅。梁懷王墮馬而死,賈誼自認為“為傅無狀”,憂郁自傷,不久去世,時年三十三歲。 ② 賈生,賈誼。才調,才華和風調。無倫,無與倫比,即無人能與之相比。此句化用唐代李商隱《賈生》詩中“賈生才調更無倫”成句。 ③ 賈誼被貶為長沙王太傅,意不自得,渡湘水時想到屈原的信而見疑、忠而被謗,最終渡江而沉,作《吊屈原賦》,“因以自諭”。哭泣,這里并非動詞,而指賈誼作《吊屈原賦》時及在賦中表現的哀傷悲痛的心情。 ④ 梁王,漢文帝的小兒子梁懷王劉勝(一作劉揖)。作者認為賈誼因梁懷王墜馬死去而自傷,最終英年早逝,實在是不值得,甚為惋惜。
【賞析】
不知是不是因為對生于斯長于斯的湘江煙水懷有一份特別的情感,對于屈原、賈誼這兩位曾經流放、貶謫于此,文學生命與湘水息息相通的政治家、文學家,毛澤東都推崇備至,念念不忘。在他僅有的四首歌詠歷史人物的詩中,和屈原、賈誼有關的就有三首。
1915年秋,“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青年毛澤東來到長沙,與羅章龍初次見面就談到對屈原、賈誼的評價。羅章龍曾作詩《定王臺會晤二十八畫生》記敘這次會面,其中“策喜長沙傅,騷懷楚屈平”之句表達了他們對屈原《離騷》和賈誼策論文章的共同喜愛之情,而這種鐘愛伴隨了毛澤東的一生。
賈誼確實是一位少年倜儻的廊廟之才,據《漢書》記載,他十八歲便以能誦詩書、撰文章而聞名郡中。被文帝召為博士后,皇帝每詔下議論問題,都對答如流,才華出眾。一年內就升為太中大夫。他陸續向文帝提出各種政治改革意見,卻遭到大臣周勃、灌嬰等人的讒毀,說他“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漢書》),于是文帝逐漸疏遠了他,并貶之為長沙王太傅。賈誼懷著無限的痛楚和幽怨來到長沙,在浩浩奔流的湘水邊上,他想起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屈原,這樣一位忠君愛國,卻信而見疑、忠而被謗的文士,曾經同他一樣,懷著無比的哀傷流放至此,卻在抒寫了千古絕唱的《離騷》、《漁父》之后,懷著不茍同于濁世的純潔和忠愛不渝的堅貞走向了滾滾的江水,永遠地沉入其中。賈誼睹湘水而思屈原,“追傷之,因以自諭”,于是寫下了《吊屈原賦》。賦中痛斥“鸞鳳伏竄,鴟梟翱翔”、“諂諛得志,圣賢逆曳”的不公與黑暗,對屈原的抑郁而終深致傷悼。賈誼沒有像屈原那樣沉于江中,而是在長沙做了三年太傅,終于等到了重返皇帝身邊的信息,被任命為文帝最喜歡的小兒子梁懷王的老師。可是偏偏上天不作美,梁懷王不幸墜馬而死,賈誼引咎自責,感到自己“為傅無狀”,常哭泣自傷,憂心忡忡,終于令人惋惜地倒在了難以自拔的哀傷里,時年僅三十三歲。
毛澤東稱賞賈誼的才華,但也痛惜賈誼的自怨自責。梁懷王的墜馬本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實屬意外,不能責怪任何人,賈誼何必因此自責、自傷,最終連生命都葬送了呢?這是無謂的“犧牲”,甚至可謂之愚忠、迂腐。正因毛主席對賈誼賞愛至深,才會對其惋惜至深。毛澤東多次提到賈誼。如1958年5月8日,在黨的八大二次會議上,毛澤東作“破除迷信”的講話,一口氣講了二十九個年輕有為的例子,其中就有賈誼。毛澤東說:“漢朝有個賈誼,十幾歲就被漢文帝找去了,一天升了三次官。后來貶到長江,寫了兩篇賦,《吊屈原賦》和《鵩鳥賦》。后來又回到朝廷,寫了一本書,叫《治安策》。他是秦漢史專家。他寫了十篇作品,留下來的是兩篇文學作品(兩篇賦),兩篇政治作品——《治安策》與《過秦論》。他死在長沙的時候才只有33歲。”又在讀王勃《秋日楚州郝司戶宅崔使君序》的批語中慨然嘆息道:“賈誼死時三十幾,王弼死時二十四。還有李賀死時二十七,夏完淳死時十七。都是英俊天才,惜乎死得太早了。”(《毛澤東讀文史哲古籍批語集》)毛澤東對賈誼的《治安策》一文尤為看重,在給秘書田家英的信中說它是“西漢以來最好的政論……值得一讀”,并推薦給陳伯達、胡喬木看。1958年,正值全國大躍進的熱潮,因此,毛澤東講話的目的其實在以古鑒今,在鼓勵身邊的工作人員敢作敢為,向歷史上年輕有為的賈誼學習,進一步推動大躍進的浪潮。
千百年來,文人墨客詠賈誼的詩很多,最有名的要數李商隱的那首《賈生》:“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1965年,毛澤東在上海與同為湖南人的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劉大杰談論中國古典文學時,便談到了李商隱的《賈生》一詩,當劉大杰教授朗然吟誦出這四句詩時,毛澤東喟然嘆道:“寫得好哇!寫得好!”(參閱孫琴安《毛澤東與劉大杰談古典文學》,《文藝報》1992年12月28日)也正是對李商隱詩這種由衷的喜愛,使得毛澤東此詩首句便直接化用李詩,只把“更”字改成了“世”字。如果說李商隱詩是借古諷今,諷刺皇帝的迷信昏庸,不能正確任用人才,以表達自己的懷才不遇,毛澤東這首詩則是專論賈誼。全篇以議論為主,也夾雜著作者似贊似憐,亦頌亦諷,既賞愛又痛惜的復雜而含蓄的情感,作者的這種相反相成的情感是對賈誼才華與命運之反差的悲嘆。賈誼的《治安策》對歷史與現實作了深入透辟的分析,提出了削弱諸侯王勢力,鞏固中央集權,重農抑商,抗擊匈奴等重要的舉措,而文章的開頭“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嘆息者六……”既透露了賈誼憂國憂民,感時傷事的情懷,卻也顯示了其性格的柔弱、脆弱,這既成就了賈誼,也傷害了賈誼,是其性格的悲劇,也是其命運悲劇的原因之一。
此詩未標明創作時間,中央文獻出版社的《毛澤東詩詞集》將其排列于1966年6月作的《七律·有所思》之后,可能作于“文革”初期。
文章作者:王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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