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運·浪淘沙》原文賞析
自題《庚子秋詞》后
華發對山青,客夢零星。歲寒濡呴慰勞生。斷盡愁腸誰會得?哀雁聲聲。心事共疏檠,歌斷誰聽?墨痕和淚漬清冰。留得悲秋殘影在,分付旗亭。
庚子(1900)年,義和團失敗,八國聯軍侵入北京,燒殺淫掠,無所不至。慈禧太后挾持光緒逃往西安,久久不歸。王鵬運與友人朱祖謀、劉福姚面對著侵略軍的血腥暴行和滿清統治者的腐敗無能,悲憤填膺,便“篝燈唱酬,自寫幽憂”。所作既多,乃合編成著名的《庚子秋詞》二卷。《秋詞》真切地描繪了山河破碎、銅駝荊棘的凄慘景象,抒發了“短歌寒噤不堪豪”(《南歌子》)和“沉恨萬端如霧散”(《玉樓春》)的沉痛感情,含沙射影地指責了慈禧的罪惡行徑,是思想性與藝術性達到高度統一的作品。這首詞便是對這部詞集中所抒寫的典型情緒的一個總結。
詞人作此詞時已年過半百,所以落筆就寫頭發的華白。華發對著青山,一衰颯,一蓬勃,對比鮮明,更增加了哀痛的程度。何況詞人遠離故鄉,久客京華,官場黑暗,國事日非,連夢境都是零亂破碎不堪的。“歲寒”既是實指,也是影射。北國的秋季,氣候已經寒冷;而更為嚴重的是,八國聯軍的入侵,使中華民族遭受到一場亙古未有的大災難,真是其寒徹骨!王鵬運跟他的詞友們,生當亂世,處境困厄,真象《莊子·大宗師》中所說的涸泉之魚那樣,“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藉此撫慰勞苦多難的人生悲哀。有什么好辦法?這時候,流離失所的難民觸目皆是,真是哀鴻遍野,慘不忍睹。這些景象刺痛了詞人們的心,而當政的慈禧與光緒偏偏在這時逃到西安去了,“昨夢橫汾西去路,聲聲,塞雁驚寒不忍聽”(《庚子秋詞·南鄉子》),所以,詞人無比哀痛地說:“斷盡愁腸誰會得?”王鵬運曾另有文章描繪當時的情景說:“秋夜漸長,哀蛩四泣,深巷犬聲如豹,獰惡駭人,商音怒號,砭心刺骨,淚涔涔下矣!”這段話,很可作為此詞的注腳。
此詞上片描述填寫《庚子秋詞》的歷史背景時,不是單純地敘述或議論,而是將作者的處境、遭遇、心情和環境氣氛融和在一起,打成一片來寫,因此,特別真切感人。下片轉入具體描寫當時填詞的情景,仍然成功地運用了這種藝術手法。
疏檠,本指雕花的燈架.這兒借指燈盞。詞友們圍著一盞孤燈在填詞,他們面對著八國聯軍入侵所造成的慘象,真是肝膽欲裂,燈光昏暗慘澹,仿佛也跟詞人們一樣充滿著悲和愁。“歌斷誰聽”句,進一步抒寫孤獨、哀傷的感情。“墨痕和淚漬清冰”句,字字飽含感情,字字形象飛動,意思是說,《庚子秋詞》是淚水伴著墨汁寫成的,天寒地凍,淚水旋即凝為清冰。《庚子秋詞》中,寫淚的警句特別多:“人何處,塵迷路,恨難平,還是淚痕和酒不分明。”(《相見歡》)“何堪歌酒東華路,淚盡西風理斷弦。”(《鷓鴣天》)“斷魂無著不須招,老向空山和淚讀《離騷》。”(《南歌子》)由于這部詞集中飽含著詞人憂國愛民的淚水,所以,用“墨痕和淚漬清冰”來概括和總結,真是再恰當不過的了。但是,這些“悲秋殘影”式的詞作,又有誰來欣賞呢?看來,只好將它交給酒樓上的歌妓去傳唱了。這知音難覓的悲哀,貫串全詞,跟前面“斷盡愁腸誰會得”、“歌斷誰聽”等句前后呼應,一線貫珠,形成了全詞的基調。顯然,它也是整個《庚子秋詞》的基調。這悲哀是極其典型的,它代表了那個時代具有憂國愛民良心的知識分子的共同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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