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小雅》
苕之華,蕓其黃矣。
心之憂矣,維其傷矣!
苕之華,其葉青青。
知我如此,不如無生!
牂羊墳首,三星在罶,
人可以食,鮮可以飽。
這首短詩描寫荒年饑饉的憂傷,古今似無異辭。但認為本詩反映荒年饑饉,與認為本詩描寫為荒年饑饉而憂傷又有所不同,后者更符合本詩的實際。
全詩凡三章。第一章一、二句先寫苕華盛開,“苕之華,蕓其黃矣”;三、四句隨后轉入詩人自己的內心,“心之憂矣,維其傷矣!”由身外已見世界的苕華,到身內未見世界的“心”,由經驗到情感,由感覺到精神,這兩極的跳躍顯得異常突兀。苕華盛開與心憂傷感各暗含著什么,彼此間又存在著什么關系,這里都沒有作必要的交待,清代王引之云:“物自盛而人自衰,詩人所以嘆也。”只是道出了其中的部分真實。
第二章仍從苕華寫起,“苕之華,其葉青青”;三、四句也如同第一章,照例轉入詩人自己,只是這一章比起前一章來,詩人把未見世界表達得更進一步、更深一層,已不僅僅是心憂傷感,而是拋開現實,退一步設想,“知我如此,不如無生”,早知有今天,我還倒不如不生下來的好。這痛苦、這憂傷,詩人寧愿以死來抵償,其痛苦憂傷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以上兩章在表達上基本是相同的,都是先寫苕華之盛,后寫己心之憂,已見世界和未見世界的對立是明顯的,但這里似乎仍有一個有待揭開的謎,即已見世界和未見世界、華盛與心憂的對立是建立在什么基礎上的?這是詁詩者所必然追問的。而詩人在第三章中正象征式地回答了這一追問。“牂羊墳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鮮可以飽。”“牂羊”,母綿羊之謂也。母綿羊本來體大而頭小,但現在頭卻顯得大,那身體的瘦小便不言自明。“三星在罶”,“星”讀為“鮏”,小魚。“罶”,魚笱。三條小魚在魚笱中,意謂魚小而少。墳首之羊、罶中之魚這兩個意象,分別含有兩層意思:一是由于荒年饑饉而餓瘦了羊、少了魚,荒年羊瘦魚少,那么人的情況如何,詁詩者自可推想。二是,荒年饑饉,本來羊、魚都可作人的食用品,但羊瘦、魚小而少,“人可以食,鮮可以飽”自當是必然的。全詩無一句明言荒年,但荒年之景畢現。全詩處處都在寫詩人對景遇不好、命運不濟的憂慮,其憂慮之沉重、情感之抑郁透人心脾。
有人說,已見世界和未見世界的對話就是詩,此言確矣。這恰合中國詩歌批評“情景交融”的古訓。由已見的身外之景,到未見的詩人胸中之情,兩者形成的對立、落差乃至最終“一線牽”的融合,這是本詩的一個重要特點。如果說杜甫“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是緣情布景、景由情生的正面興象的話,那么本詩苕華蕓黃、苕葉青青卻生發詩人心憂維紛,甚至產生“不如無生”的念頭,則恰恰運用的是觸景生情、情景交融的一種反興。
上一篇:《舂陵行 并序·唐·元結》原文與賞析
下一篇:《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唐·杜甫》原文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