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泗州僧伽寺塔》中外哲理詩賞析
我昔南行舟系汴, 逆風三日沙吹面。
舟人共勸禱靈祠, 香火未收旗角轉。
回頭頃刻失長橋, 卻到龜山未朝飯。
至人無心何厚薄, 我自懷私欣所便。
耕田欲雨刈欲晴, 去得順風來者怨。
若使人人禱輒遂, 造物應須日千變。
我今身世兩悠悠, 去無所逐來無怨。
得行固愿留不惡,每到有求神亦倦。
退之舊云三百尺, 澄觀所營今已換。
不嫌塵土污丹梯, 一看群山繞淮甸。
泗州,唐制,即今安徽泗縣。僧伽寺塔,澄觀所建。韓愈《送澄觀》詩
云:“僧伽后出淮泗上,……突兀便高三百尺。借問經營本何人?道人澄觀名藉藉。”此詩為元豐二年(1079)春,作者赴湖州任所,再經泗州時作。
此詩前十二句以“我昔”領起,后八句以“我今”領起。 “我昔”之“昔”,謂熙寧四年(1071)作者離京赴杭。那次“南行”,一上船即遇到“逆風三日”,不但行船“系汴”,不得前進,而且風“沙撲面”,令人難耐。結果,在“舟人”的共同勸說下,向“靈祠”祈禱。竟然是“香火未收”而風向已變。乘上順風之船,回頭眺望,頃刻之間“長橋”(地名,當在泗州)已消失了,船到“龜山”(在今江蘇盯眙縣)尚且不到吃早飯的時間。此六句詩極寫祈神的靈驗,但這并非是作者的原意。“至人無心何厚薄”,看似尊崇神靈,實則暗寓否定。道教宣揚“至人無己”(《逍遙游》),如果真是“無己”的話,那么神靈就不會因祈禱者的祈禱而厚此薄彼了;如果有求必應,何言“無己”“無心”?蘇詩的妙處則在于此點詩中并未點破,只是以“我自懷私欣所便”為神靈開脫。意謂,當日得風欣喜,不過是自己的私心,神靈本身并無厚此薄彼之意。“耕田”四句即申足此意。以種地而言,耕地播種的希望下雨保墑,收割打場的盼望晴天曬糧;以行船而言,順風的人高興了,逆風者必怨恨。如果讓所有祈禱者都滿意的話,那豈不要主管風向的“造物主”一“日千變”方可滿足嗎?
詩的后八句以“我今”和首句的“我昔”相對照。所謂“身世”,即自身與世路。“悠悠”,即遙遙,相距甚遠。“身世兩悠悠”,意即自身與世路越距越遠。此時正為王安石新法推行之際,蘇軾的漸進式改革與王安石的激進式改革政見不合,長期外任地方官,心緒自然不佳。因此,對任職他是去亦好來亦好,對行舟也是“得行”固然是心中所愿,滯留亦無所厭惡。自己對去留無所謂,神靈也就懶得應其所求。此處之妙,在于求神不靈卻偏偏以“神亦倦”三字為神靈再次開脫,語極委婉。末尾四句,方照應詩題,歸結到泗州僧伽寺塔。“退之”,韓愈之字。“舊云三百尺”,即韓愈《送澄觀》詩所言“突兀便高三百尺”。但是,澄觀所建造的唐塔今已更換為新塔了。詩人腳踏“丹梯”,放眼群山,更覺“留”亦“不惡”。
這首詩妙在即事說理,巧妙地揭露了神靈的虛妄。“至人無心何厚薄”,“每到有求神亦倦”,真是妙語至理。同時,這首名作還現身說法地講了應對世路的處世之道,即“去無所逐來無怨”, “得行固愿留不惡”。這種順其自然的人生態度即使在現實社會中也并非毫無可取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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