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建
自去射虎得虎歸, 官差射虎得虎遲。
獨行以死當虎命, 兩人因疑終不定。
朝朝暮暮空手回, 山下綠苗成道徑。
遠立不教污箭鏃, 聞死還來分虎肉。
惜留猛虎著深山, 射殺恐畏終身閑。
初讀《射虎行》,可能覺得它和某些現代派的“朦朧詩”相似:每兩句構成的一個局部都是明明白白的,組合到一起的整首詩卻頗有點模糊。王建在這首詩里表達的究竟是怎樣一種認識和情感呢?是早在《論語》里即已寫到的“苛政猛于虎”,是俗話所說的“三個和尚沒水吃”,抑或還有其他?
不過,《射虎行》這首樂府畢竟不是朦朧詩,它的意向旨歸還是確定的。只要過細一點,就不難發現,解讀這首詩的“密碼”僅在于弄清第二句中“官差”二字的含義。對“官差”二字的不同理解,將影響著對于全詩主題的論定。
作為一個名詞,“官差”是指官府的差役,胥吏也罷,兵丁也罷,他們本是公門中人;作為一個主謂詞組,“官差”則指官府差派。官府可以差派哪些人呢? 固然可以差派“公門中人”,但也不排斥差派獵戶和一般山民的可能。當然,還不妨把“官差”作為一個省去中心詞的名詞性詞組解釋,不過含義仍同于第二種。
也許把“官差”理解為官府差役是一條較好的思路。因為如果解為獵戶、山民,以下詩句難以得到合乎情理的解釋,而且和王建總體創作傾向相悖。只有解為官府差役,詩意才顯豁暢達。
詩的前四句,兩兩相對地構成對比。“自去射虎得虎歸,官差射虎得虎遲”,這是兩種結果的對比;“獨行以死當虎命,兩人因疑終不定”,這是兩種態度的對比。正是不同的態度帶來不同的后果。百姓們身受虎害,射虎時自然以死相拚,總要除去虎患;至于官府差來的人,他們心中各有一番盤算:我何必冒著生命危險奮勇當先,坐收漁利豈不更好?所以態度總是游移的。五至八句,詩人以淋漓的筆墨著意刻畫官差卑怯貪婪的丑態:每天煞有介事地上山射虎——自然少不了吆五喝六地讓百姓們供奉應酬,恐怕連虎的影子也難以見著,隊伍倒是浩浩蕩蕩的,“朝朝暮暮空手回”,竟然把“山下綠苗”也踩成了道路。等到真地見到虎了(這多半還是無法忍受猛虎為害和射虎“勇士”糟踐的百姓們自發撲虎的時候),他們人人畏縮,遠遠地站立著,一支箭也不敢放,直到虎被打死,他們才裝怯作勇,蜂涌而上,而目的卻是分一塊虎肉。結尾兩句可以有兩種理解。一種是作者(或者射虎的百姓)對官差的反語譏諷:你們是故意把虎留在深山的吧,如果射殺了,你們這一輩子干什么呢?一種是“勇士們”的自我解嘲。意思和上一種理解大體相同,不過要把話語中的“你們”換成“我們”。人稱更換了,味兒也就變了。“惜留猛虎在深山,射殺恐畏終身閑。”現在你們把猛虎射殺了,我們再到哪里去討這份美差呢?言外之意,不外乎山民們射死猛虎反而害苦了他們,對不住他們!把這兩句作為解嘲之語,越發能夠畫出官差們的無賴相。
根據上述理解,我們可以說《射虎行》不僅為人民發出了反抗的呼聲,而且閃耀著諷刺的光芒。且不說前文已經引用的那些正面描寫官差丑態的生動的詩句,單是“遠立不教污箭鏃”中一個“污”字,就顯露出詩人對于官差們的極度厭惡與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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