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姊曾逢下彩蟾,傾城消息隔重簾。
已聞珮響知腰細,更辨弦聲覺指纖。
暮雨自歸山峭峭,秋河不動夜厭厭。
王昌且在墻東住,未必金堂得免嫌。
這是一首艷情詩,詩人所鐘情的女子似是一位貴家姬妾。
首聯謂其人極美,自己曾有幸一見,直以為是月中嫦娥乍離廣寒宮殿,不勝驚羨。如今則重簾相隔,傾城容色無從窺見?!爸睾煛闭撸云涓艚^之深也,亦如 《詩·鄭風·東門之墠》“其室則邇,其人甚遠” 之意。次聯因“隔”而生癡想: 其人既不得見,而其環珮之響、絲弦之聲卻仿佛可聞。而聞其環珮之響即可想見其腰肢之細,聽其絲弦之聲即可想見其十指之纖,有聞其聲如見其人之感。這里由聽覺上的“響”、“聲”而連及視覺上的“細”、“纖”,是一種通感。這兩句充分反映出詩人的一片癡情,何焯稱其 “虛虛實實”,楊守智稱其“摹擬入微”(均見 《李義山詩集輯評》),趙臣瑗稱其“極寫隔簾消息,思幽致曲,一掃浮艷,可廢 《高唐》、《洛神》 諸賦” (《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都頗具見地。
“暮雨”句用宋玉 《高唐賦序》“旦為朝云,暮為行雨” 之意,寫女子于己本無意,瓢然自來又瓢然自去,如暮雨之歸巫山;“秋河” 句則寫自己對女子之一往深情,不能自己,以至通宵不寐,仰望星河,倍覺秋夜之寂靜漫長。彼無意而我有情,更突出了詩人的痛苦。
末聯“王昌”為唐詩中屢見之人名,如上官儀 《和太尉戲贈高陽公》中有“南國自然勝掌上,東家復是憶王昌”,崔顥 《古意》 中有 “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畫堂”,等等,其人始末雖不可確考,但大抵是作為情郎的代稱。朱鶴齡《李義山詩集箋注》 引樂府詩:“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早嫁東家王?!标悊⒃丛疲骸皷|家王,為盧莫愁詠也。金堂疑指盧家郁金堂。” (劉學鍇等《李商隱詩歌集解》 引) 據此則末聯意為: 自己與女子既隔絕難通,只能如王昌且住墻東而已;然郁金堂中之女子恐亦不能免除嫌疑吧?末句語帶嘲謔而又語含悲痛,歡情難洽而徒動人之嫌,這難道不是一個悲劇嗎?
通觀全詩,以一 “隔” 字為詩眼。首句寫“逢”,反逗 “隔” 字;次句直接點明重簾之 “隔”;頷聯寫形影之隔;頸聯寫情愫之隔;尾聯寫形影雖隔而彼之命運已與己相聯,是隔中已有不隔。全詩就是這樣重重疊疊、反反復復,多側面、多層次地摹寫出一種令人惆悵難禁的隔絕感,真所謂“通身剝皮剔骨,用事展情,出入化境”(胡以梅 《唐詩貫珠串釋》)。李商隱的詩歌常反映出一種隔絕心態,其內涵有愛情生活方面的,有政治遭遇方面的,或明言愛情生活而暗寓政治感慨的,此詩看來屬第一類的可能性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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