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臺畔日光斜,萬古貞魂倚暮霞。
莫訝韓憑為蛺蝶,等閑飛上別枝花。
這首詩是李商隱借傳說中韓憑夫婦堅貞的愛情故事,來表達自己靠近李黨純系性情所致,而不是什么改換門庭。
“青陵臺畔日光斜,萬古貞魂倚暮霞。”開篇詩人以寫實的筆法切入懷古主題。青陵臺在“開封府封丘縣界(今河南封丘)”(《明一統(tǒng)志》),一說在“鄆州須昌縣(今山東東平)”(《太平御覽》引 《郡國志》),從歷代地名沿革來看,前者為是。青陵臺有個動人的傳說,《彤管新編》記載:“韓憑為宋康王舍人,妻何氏美,王欲之,捕舍人筑青陵臺。何氏作《烏鵲歌》 以見志。遂自縊死。”《搜神記》記載得更為詳細:“宋大夫韓憑,其妻美。宋康王(子偃)奪之。憑怨,王囚之,憑遂自殺。妻乃陰腐其衣,王與之登臺,自投臺下。左右攬衣,衣不勝手而死,遺書于帶曰:‘愿以尸與憑合葬。’王怒,使埋之二塚相望,曰:‘爾夫婦相愛,能使塚合則吾弗阻也。’宿昔便有文梓生二塚之端,旬日而盈抱,屈體相就,根交于下,枝錯于上,有鳥如鴛鴦棲其樹,朝暮悲鳴。宋人謂此禽即韓憑夫婦之精魂。”
詩人在這里點出了時間、地點,進爾抒發(fā)感慨。“日光斜” 給全詩罩上了凄涼氛圍。“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種氣氛也正宜抒發(fā)懷古幽思。“萬古貞魂倚暮霞” 緊承“青陵臺畔日光斜”迤邐而來。“萬古” 言其遙遠,詩人的想象深入到亙古的時空。“貞魂” 當指韓憑夫婦堅貞的愛情之魂。“倚”,靠之意,這里有堅貞不屈、 自得其所的意思,“暮霞” 承“日光斜”,暮色蒼茫,霞光點點,仍是一種凄清、孤寂的情調。詩言志,“貞魂”也正是詩人性格的寫照,世事茫茫,我欲何之?
“莫訝韓憑為蛺蝶,等閑飛上別枝花。”這兩句由人及己,抒發(fā)自己對現(xiàn)實的感受。“訝”是驚訝,韓憑化蝶,古書也有記載,《山堂肆考》: “俗傳大蝶必成雙,乃梁山伯、祝英臺之魂,又韓憑夫婦之魂。”蛺蝶是蝶的一種,杜甫 《曲江》: “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李商隱《蜂》:“青陵粉蝶休離恨,長定相逢二月中。”“莫訝韓憑為蛺蝶”是一句轉捩,抒發(fā)一己之感慨。“等閑飛上別枝花”是寫蝶的性情,蝶戀花,如是不擇花枝高低,顏色的,而是一由性情。“等閑”是很平常、隨便的意思,由蝶及己,意趣綿長。
詩人在結句抒發(fā)了自己苦悶彷徨的心情。李商隱早孤,生活貧困,十七歲時經人介紹到令狐楚所治的天平軍節(jié)度使 (治鄆州,今山東鄆城) 幕府做巡官,他當時尚未及弟,只是個“白衣”,令狐楚奇其才,大為禮遇,并親自教他作走入仕途的敲門磚——今體文(四六),讓兒子令狐綯與之交游。李商隱對令狐父子感激涕零,每每見諸于詩文。后來又通過令狐綯的推薦,李商隱中了進士。當時令狐楚屬于牛黨,李商隱對這個并未在意,他自知與令狐家沒有政治上的瓜葛,與令狐楚父子不過是師生和同學而已。所以,令狐楚死后,他便入了涇原 (今甘肅涇川北) 節(jié)度使王茂元幕。李商隱根本沒有考慮黨爭的問題,而只是為了尋找自己的人生之路。王茂元跟李德裕關系密切,屬于李黨。王茂元更喜愛他的才華,還把女兒嫁給了他。天真的李商隱不自覺地卷入了黨爭。牛黨的人認為李商隱變節(jié)、忘恩負義,令狐綯也不再汲引他了。開成三年 (838),他應博學宏辭科,初選已被錄取了,但復審時卻被淘汰,用一位中書長者的話說:“此人不堪”。這便是牛黨中人尋釁報復的結果。這次打擊,李商隱對黨爭有了初步認識:“莫近彈棋局,中心最不平”(《無題》),“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雛竟未休”(《安定城樓》)。李商隱確實不屬于任何一黨。杜牧曾受李德裕的排擠,被目為牛黨,但李商隱卻與之關系極為密切,極力贊賞:“杜牧司勛字牧之,清秋一首杜秋詩” (《贈司勛杜十三員外》 ) 。他與兩黨中的一些人都有密切關系,恰好說明了這一點。那么“等閑飛上別枝花” 不就有了很好的注腳了嗎?
這首詩在藝術上也別具一格,起承轉合,十分精到。懷古和抒發(fā)一己之情妙合無垠,懷古是虛,只是抒情的媒介;抒情是實,是詩境的升華。全詩溫柔敦厚,怨懟之詞為懷古所掩,這也是李商隱詩“朦朧” 的一大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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