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闕歸藩路欲分,水邊風日半西曛。
荊王枕上原無夢,莫枉陽臺一片云。
這首詩與《代魏宮私贈》實為一事分題的姊妹篇,兩首詩都從第三者敘述角度來談甄后和曹植的所謂愛情問題。前者說甄后有意于曹植,亦即柳仲郢欲贈妓于李商隱;而此篇則作決絕語,言曹植本無此心,亦即不接受柳仲郢的“好意”。本詩借吳質口暗為回答,與魏宮人私贈相映成趣,二詩密不可分。吳質,魏時著名文人,曾做元城(今河北大名境內) 令。《魏志·吳質傳》 注引 《魏略》: “質字季重,以才學通博,為五官將及諸侯所禮愛……出為朝歌 (今河南淇縣境內)長,后遷元城令。”
“背闕歸藩路欲分,水邊風日半西曛。” “闕”指伊闕山,在洛陽附近,這里代指京城。“藩”,指藩國,是諸侯的屬地,曹植當時被封為鄄城(今山東鄄城北) 王。“水”,指洛水。“曛”,日光昏暗的樣子。這里化用曹植《洛神賦》 中 “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 句意,以狀別時情景,為后文張本。
“荊王枕上原無夢,莫枉陽臺一片云。”末二句正承前而來,“半西曛”已表明天色將晚,夜里正好易入夢。“荊王” 即楚襄王,宋玉 《神女賦》:“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浦,使玉賦高唐之事,其夜王寢,果夢與神女遇。” “陽臺” 見宋玉 《高唐賦》: “昔者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臺,望高唐之觀,其上獨有云氣。……王問玉曰:‘此何氣也?’對曰:‘所謂朝云者也。’王曰:‘何謂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 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愿薦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辭曰: 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陽臺”后來也代指為被愛戀的女子所居之地,如“樓中見我金陵子,何似陽臺云雨人。” (李白 《出妓金陵子呈盧六四首》) “云”即巫山云雨之意。詩人這里用 “荊王”代曹植,用陽臺神女代甄后。甄后贈枕的傳說參看李善《文選·洛神賦》注,李商隱也有“宓妃留枕魏王才”(《無題四首》)的詩句。這兩句是說,曹植與你本無情誼,你不要白白地做巫山一片云。詩人借曹植回絕已成神的甄后,來表達自己對柳仲郢贈妓一事的否定態度。
李商隱在 《上河東公啟》 中已十分明確地表明了這種觀點:“兩日前于張評事處伏睹手筆,兼評事傳指意,于樂籍中賜一人(指官妓張懿仙),以備紉補。某悼傷以來,光陰未幾,……眷言息胤,不暇提攜。或小于叔夜之男,或幼于伯喈之女,檢庾信荀娘之啟,常有酸辛;詠陶潛通子之詩,每嗟飄泊……至于南國妖姬,叢臺妙妓,雖有涉于篇什,實不接于風流……伏惟克從至愿,賜寢前言。”這簡直是李商隱對愛情觀的自白!他鐘情于王氏,懷念王氏。出身于仕宦家庭的王氏。跟隨李商隱飽經顛沛流離之苦,她無怨懟,而正值中年又凄然告別人世,李商隱又怎能不悲傷?盡管自己于詩中多及男女愛情之事,但大都有所寓指,因為自己“實不接于風流”。從這里也可以看出李商隱在愛情上是嚴肅的、忠貞的,而不是二三其德的花花公子。而這一點恰恰是柳仲郢所不知道的,李商隱的悒郁寡歡主要是沉浸在傷悼王氏的悲痛之中。這首詩正是用形象化的語言來表達這種意旨。如果僅僅停留在對甄后曹植的評判上,那是隔靴搔癢。
這也是一首代言體詩歌,由于個中原因,真情不便明言,含蓄蘊藉,仍趨于“隱”。全詩幾乎均從前人文章中化出,但無堆垛、呆板氣。首兩句寫景,末二句抒情;景為情設,情因景出。“荊王枕上原無夢” 是轉捩處,把筆宕開,掀起波瀾,使全詩收到了戲劇性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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