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浣溪沙》原文賞析
已落芙蓉并葉凋,半枯蕭艾過墻高。日斜孤館易魂銷。
坐覺清秋歸蕩蕩,眼看白日去昭昭。人間爭度漸長宵。
王國維寫《人間詞》沉浸在對人生的思考和苦悶之中。他崇尚晚唐五代和北宋的詞,擇其清雋而摒其香艷,思慮之精深、語言之雋永,酷似南唐馮延巳。如果說“和淚試嚴妝”(馮延巳《菩薩蠻》)一句可以用來概括《陽春詞》的特色,那么,“人天相對作愁歌” (王國維《浣溪沙》“昨夜新看北固山”)便是《人間詞》作者的自我寫照。這里選錄的“已落芙蓉并葉凋”抒寫的也是這種人天相對的愁緒。
王國維在哲學思想和人生態度方面深受西方叔本華悲觀厭世主義的影響。他把人生看作如鐘表的擺,時刻不停地“往復于痛苦和厭倦之間”(《紅樓夢評論》) ,自然界的一切,無論是春與秋的代序、晝與夜的交替,還是萬物的繁息消長,一切都是謎,謎底上都刻著痛苦的印記。人間,便是這痛苦的反復煎熬。
這首詞上片描繪一幅衰敗而凄清的秋景,通過一系列的意象來暗示由盛而衰的自然規律。秋荷(即芙蓉)凋殘,連同綠葉一齊零落; 蕭艾叢生,可一半已經枯黃,紅日偏西,斜暉無力地照著孤僻的館舍。景凄涼,人憂傷。盡管芙蓉曾艷極一時,圓荷曾亭亭如蓋,蕭蒿艾草也曾茂盛地瘋長一時,甚至高過了矮墻; 可是,萬物有生必有滅,有盛必有衰,當沉重的日輪滾向黑暗的海洋時,詞人倍感凄清寂寞,因而黯然銷魂,悵然若失。末句“易魂銷”三字由客觀世界的描述轉向主觀感受的抒寫,自然而然地過渡到下片。
四、五兩句對仗。“坐覺” 和“眼看”極寫變化的迅速,轉瞬即逝。“清秋”和“白日”在本詞中代表著時空和生命。“蕩蕩” 和 “昭昭”分別形容秋之寥廓和日之光亮,但前面各加一個“歸”和“去”,便給人一種好景不常的空漠感,暗示著人生無常、萬物易衰的哲理。末句“人間爭度漸長宵”中的“爭”即“怎”,“爭度”就是怎么度過的意思。“漸長宵”指秋盡冬來,立冬以后白晝一天短似一天,黑夜一夜長似一夜。作者三十一歲那年的夏天,前妻莫夫人去世,本詞很可能作于這年的秋季。傷感之人本已度日如年,更哪堪這漫漫長夜,長夜漫漫!
王國維是個悲劇性的人物。他的悲劇不在于投昆明湖自殺,而在于一生探求人生和美的價值,卻為悲觀的厭世主義所囿,最終未能找到它的真諦。其實,冬天的后面有春天,黑夜的盡頭不就是黎明的曙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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